到竟然要下狱。
但他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招呼左右:“来人!扒了他的官服,送去按察司大牢!”
周有光霍然抬头。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姿态都低到这个份上,这些大员还要从重处置他!
“我是正四品官!哪怕不法,至多贬官,你们无权将我下狱!”
周有光一把挣脱上前擒拿自己皂吏,怒目四顾。
几名皂吏见状,朝沈、宋二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若是按律来说,别说四品官,就是七品知县,也断没有三言两语轻易就下狱的道理——除非通倭这种大罪,还被当场抓了现行。
可惜,天高皇帝远的官吏,并不知道代天巡牧,便宜行事这八个字,在万历一朝的力度。
沈鲤也不含糊,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明黄色的绢布。
他随便从中抽出一张:“拿笔来!”
宋应昌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他呆呆看着沈鲤在左右背上铺开绢布,上面都察院的用印、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的批红,盖在一行短小精悍的字上。
革某某职为民,下某某问。
所谓某某,竟是二处空白。
周有光看到这一幕,只觉铮铮铁骨如同受了天雷一击,酥麻颤栗!
这算什么!?
国朝二百年!哪有用谕旨填空的!
只见沈鲤笔走龙蛇间,已然填阙完毕。
他堂而皇之展开诵念:“革兖州知府周有光职为民,下山东巡按御史安九域问。”
念罢,便将手中谕令示下。
众人见状,莫不惊骇,直愣愣看着沈鲤。
周有光面色灰败,赫然失了言语。
即便宋应昌也怔然当场,不知所措。
沈鲤也不理会这些人,只转而看向自京城跟来的山东道御史李得佑:“李御史,劳烦赴任补缺兖州知府。”
李得佑当年跟着赵用贤等人伏阙后,一直不得实职,跟着沈鲤出京巡田,自然是有所求。
如今能补任四品官,也算差强人意。
他躬身一礼:“为新政效命,岂敢言劳烦?”
李得佑表态完毕,又向沈鲤讨了几名文书官。
旁观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山东地界政治氛围极其浓厚,早些年朝廷下令进士扩招、皂吏开科设考,山东地方反应颇为热烈,纷纷以为红利。
但现在看着沈鲤当场罢官,当场任命,才知道红利被用在哪里。
这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沈鲤见会计们逐渐停工等候,不再多言,下令转身回返。
左右连忙跟上。
宋应昌落后半步,恭谨问道:“沈部堂,明日该曲阜县了?”
许是心理作用,话音刚落,便感觉无数视线投射而来。
沈鲤闻摇头否决:“抽查过的几府,还要组织人手二次清丈,宋兵备自去忙罢。”
“至于曲阜县……我亲自登门拜访衍圣公,再论其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遭喧嚷的佃户闲汉。
自进入兖州府以来,这些如影随形的面孔越来越多了。
就好似孔府的投影一般,越是靠近,就越多鬼影。
澄清玉宇的棒子,凭什么就不能挥到圣人世家身上呢?
……
越是靠近灵山圣地,除了鬼影越多之外,活人也越容易被变成鬼。
当然,这只是何心隐不负责任的个人感悟。
远在滕县,一所破旧的茅屋,唯一用黄泥夯实的墙基,裂出了蜈蚣状的缝隙,露出里层掺着麦秸的土坯,萝卜串成一串,正挂在屋檐下晾晒。
何心隐毫无形象地席地坐在街沿上。
“……那年秋里,俺爷爷跺煞了管事老爷的蚂蚁溜儿,就把他硬逮了去充户人,直么到俺这一辈儿。”
一名干瘦的汉子,正与何心隐说着自家为奴的过往,神态语气从起初的畏惧,逐渐放开。
所谓户人,指的是庙户、林户和屯户、佃户的统称。
一经入户,子孙永远不许脱籍,实质上就是孔府的农奴。
别的大户对佃户在完税外的剥削,大概在三四成,而孔府对户人的剥削,杂七杂八能到五六成。
何心隐一路下来也听惯了惨事,并未太多表示:“有户帖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何心隐现在只是一名负责清户的大头兵。
照着黄册挨家挨户走访,是他的分内之事。
那汉子摇了摇头。
何心隐点了点头,在名册上写下了“隐户”二字,随即又写上汉子的名字“宋之荣”——赤民也是有名有姓的。
登记完后,何心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车熟路拉起闲话:“宋家汉子,你这右手怎么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