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何时来,故人不再归。
最残忍不堪的真相终是被揭开,允帝在床榻上潸然泪下,直到快行至生命的尽头,他才看清自己真正珍视的是什么,可惜为时已晚,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他亲手杀了最好的兄弟,杀了那个在他最弱小微末时便守护在他身边,为他披荆斩棘,对他不离不弃,助他一路扶摇直上,稳坐王座的柏青哥哥!
可惜顶峰之时,他却因猜疑忌惮亲手将他的好兄弟推了下去,从此他身边再无知己挚友,唯一的亲妹妹也与他决裂,他成了皇宫里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无咎,朕自知罪孽深重,亏欠越家太多,若一封罪己诏不够,你还想替你父亲,替越家做些什么,朕便在这儿束手以待,愿以身偿还,绝无怨言。”
这番话一出,殿中三人皆神色微变,允帝的话中之意再明了不过,施宣铃与昭音公主下意识地同时看向了越无咎,眸中含着一样的关切与担心。
如今正是两国结盟,共抗赤奴的关键之时,若越无咎当真做出什么冲动之举,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更何况,他真能对那个将他自小疼爱到大,与他血脉相连,他曾经最崇敬,最亲近的“舅舅”……下得去手吗?
越无咎闭上了眼眸,身子微微颤动着,施宣铃仿佛读懂了他全部的心思,不由又将他的手握了握,给予他无声的安抚与慰藉。
终于,少年睁开了双眸,定定望着床榻上满面泪痕,一头白发,悔恨交加,却是风中残烛,早已时日无多的老人。
他愿以命偿还,可怎么还得清呢?
“我父亲甘愿为你赴死,你虽负他,但越家却不会负国负民,此刻战火纷飞,若东穆国君猝然驾崩,必定民间动荡,军心不稳,赤奴人也会趁虚而入,我此行前来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我父亲与越家满门的冤屈也能洗刷干净,而你,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心安理得的解脱,我为何要成全你?又凭什么要成全你?”
所谓的偿还,则意味着原谅,允帝本就时日无多,深受病痛与悔意折磨,想赎罪,想趁早解脱,可越无咎偏不,他不会成全他!
他此生,永不原谅!
被越无咎一语戳穿内心的允帝,一瞬间面色煞白如纸,他们不愧曾是世间感情最深厚的亲人,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所以允帝想向越无咎求得的那份原谅,想要的那个解脱,终是……奢望了。
世间最狠绝的不是杀人沾血,而是杀人……诛心。
允帝仿佛一刹那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地在床榻上瘫软下去,整个人愈发憔悴苍老,像一团浑浊的雾气,再无法恢复原本的清澈澄明。
世间因果循环,皆有法理报应,谁人逃得脱?
允帝忽然忆起少年之时,他同妹妹、越柏青三人一起偷溜出宫,去民间参加了一个“诸神夜游”的祈福活动。
那时长街上人山人海,烟花漫天,好不热闹,各种各样乔装打扮的神佛妖鬼穿梭其间,他们新奇无比,仰头还能见到老百姓们做的鱼龙灯,一切简直妙不可言,如梦似幻。
那一年的那一夜,三个少年人无忧无虑,快意携手,融入在盛都城的繁华热闹中。
少年不识愁滋味,彼时天高云阔,没有离别,没有君臣,没有猜疑忌惮,没有生死决裂,一切都是最初的美好模样。
可惜皇权的漩涡席卷而来,一切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那些年少的誓言与情谊,终是面目全非,再也难以分辨,再也回不去了。
西风犹拂,故人无归。
允帝潸然泪下,在越无咎三人即将离去时,忽然在床榻上嘶哑开口:
“无咎,你还能真心再唤朕,再唤朕……一声‘舅舅’吗?”
越无咎脚步一顿,背对着允帝,没有回头,也没有喊出那声“舅舅”,他只是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
“我爹被凌迟处死的那一日起,我在这世间便没有舅舅了……望陛下信守承诺,向天下颁发罪己诏,还越家满门一个清白,这远比我再喊出的一声‘舅舅’要有意义得多,这也是陛下你,唯一还能为越家所做的事情了。”
——
春三月,惠风和畅,东穆与姑墨正式结盟,海上深受赤奴迫害的诸多小国也纷纷响应加入,同盟军的力量越来越大,就如同数百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伐夏之征”一样,只不过这回,对象换成了赤奴王,息月寒。
以战止戈,荡平宇内,河清海晏,祈迎盛世。
纷飞的战火中,无数人所期盼的那一天,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允帝的罪己诏颁布天下,越家沉冤昭雪,从前所向披靡的越家军也得以重整,越无咎继承父志,不仅是姑墨国的羽将军,也是越家军的主帅,更是同盟军的大统领!
息月寒的修罗大军终是遇到了强敌,而裴世溪的幽州小朝廷也收到了施宣铃的“劝归书”。
是的,当太子连雅提出要收服幽州反军,送去劝降书时,施宣铃却神情肃然地纠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