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之中,黑熊端坐高椅。
双手捧着袁尚的亲笔书信,不由脸色沉下:“难道曹操就如此可怕?还是说大将军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袁尚在信中极力控诉曹操的凶暴,以及河北内部的忧患、动荡。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向幽州迁徙,企图躲避曹军的侵暴。
关陇实际上早就打烂了,唯一仅存的硕果是天水士人。
黑熊看不上天水那点地产,也需要骨干士人,这才接纳关陇残留的士人。
所以关中哪怕实际上已经田地、矿藏、山林归公,又施行了重新授田,可河北方面并无这么大的应激情绪反应。
毕竟关中有价值的一切,多是从关中十部这里抢夺的控制权。
又通过接管、重新编制关中十部帅的部曲这种方式把土地洗了一遍,再说关东人又不会共情关陇这类西州士人,只是将关中发生的事情理解为一次慷慨又贪婪的资源重组。
而曹操在青州推动的资源重组、合理搭配与再分配,则深深捅入了河北士人的肺管子。
黑熊还是低估了曹操掀起的风暴,这对传统关东士人的认知冲击是十分可怕的。
简直比黄巾军还要黄巾军,黄巾军过境,不怎么冒犯本地大姓,只是针对汉室官方力量。
黄巾军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雒阳,而不是割据地方,没有一点点清洗地方,从而积蓄力量,以便于与汉室朝廷对峙、长期抗衡。
董卓的恶,甚至不如曹操行为的百分之一。
董卓干什么了?
也没抢大家的官位,只是以下犯上坏了大姓控制门生故吏的规矩,让大家很没面子。
至于董卓夜宿宫廷,杀戮迫害雒阳士民……这点事情对关东士人来说,真不算什么事情。
综合来看,董卓只能说是恶行累累。
而曹操,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奸大恶,当世桀纣。
沮鹄也坐在一张组合起来的大椅子上,神情苦涩说:“曹操凶暴无匹,若不能诛灭、重创,自此河北士民寝食难安。青州庶民无知,受曹操恩惠、欺瞒,未来为虎作伥,必是凶横之军,绝非昔年曹军所能比拟。”
沮鹄多少有些欲哭无泪,他偏偏多少有些良知与清醒,很清楚河北想要与目前这种状态的曹操抗衡,靠之前的大将军幕府兼任冀州牧州部的行政体系根本撑不下去。
人力、物力资源无法高效利用,而且战争的忍耐力也不如曹军。
此前的曹军因为错役制,所以曹军作战缺乏勇气。
那时候曹军的凶残,更多的是欺辱弱者,是狼吃羊时的凶残血腥;当遇到势均力敌的敌人,曹军就会懈怠,开始珍惜生命。
而现在的曹军,已经消除了内部的梗阻,上下流动顺畅,如似一体。
沮鹄的苦恼也源于这里,他很清楚河北想要强盛,就必须瓦解他这样的大姓、豪强。
否则根本上,就拼不过曹操。
而拼不过曹操,青州士人的苦难同样会降临到他们这些大姓、豪强头上。
所以想明白这个问题的一些寒门、轻资产士人已经开始向幽州逃避。
在先破家后破敌,还是无法破敌被破家两种命运之间,这批人选择逃离河北,投靠幽州。
起码幽州的镇北将军隶属于大司马,曹操进兵幽州,一定会遭到关中兵的截击。
而河北冀州呢,关中兵马凭什么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给你河北人卖命?
想明白这些问题的寒门级别士人,自然能轻易抛弃袁大将军,携带家人与乡人结伴出走。
让河北最为难受的也在于这里,袁尚很难以暴力手段阻止这种出走。
如沮鹄这样的大姓,出于最基本的安全需求,也不会同意暴力阻止小寒门出走。
否则今天能暴力阻止小寒门,走投无路的小寒门高度与袁尚绑定;那么形势倒转,小寒门与袁尚也能以暴力胁迫大姓豪门。
保护小寒门的出走,其实就是保护豪门自身。
哪怕明知道这是在流血,可不敢止血。
沮鹄很清楚这种深层次的矛盾,所以才十分的苦恼。
再说了,小寒门也是衣冠之士,依附于豪强大姓,彼此关系错综复杂沾亲带旧。
袁绍为了筹措军资没少抄掠、杀戮富庶的豪强大姓,袁尚继位之初也没少杀。
究竟是袁绍父子杀的冀州人多一些,还是曹操杀的多一些……这是个不能讨论的要命问题,但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算不明白谁多谁少,那我背井离乡,走还不行么?
而这些河北深层次的矛盾,则不便于向黑熊诉说。
黑熊研究袁尚的书信,如果袁尚没有说谎,冀州很快就会失去凝聚力与抗衡曹操的勇气。
果然足够成功的杀戮战例,的确能有效威慑近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