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阳平关内。
黑熊下马,张鲁在前迎接,不时转身躬身展臂。
在张鲁略圆的脸上,黑熊看不出什么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痕迹。
可能是这位天师神秀内藏,外人凡夫俗子很难洞察。
关楼内打扫清净,黑熊再次登上阳平关的关墙,发现这段时间里阳平关经过了重新裱糊。
外层黄土墙皮修复有了一段时间,所以看不出有多新。
但墙上各处的护栏、雨棚、箱柜都是崭新的木料,就连关楼也是拆了重修的。
甚至来不及上漆,呈现原木色。
关楼之内,木制楼梯一尘不染,松木香气很是浓郁。
张鲁在前引路,不多时十几个人就来到了关楼二层的开阔广间。
黑熊也摘下面具,先是来到护栏处眺望西南方向,源源不断的队伍还在行进。
看了几眼,他才问:“张君,西南景色如何?”
“不及蜀中甚多。”
张鲁垂手俯首立在一边,笑容温和,展目眺望西南方向远处:“大司马真乃命世之主,凡所到必克捷,实乃益州士民之福德也。”
“那张君觉得我这命世之主倚靠的是刀兵之威呢,还是匡扶济世之德?”
这个问题有些恶意,张鲁收敛笑容,自然清楚这个问题不是让他难堪,而是在问他的立场。
是站在仁德无敌的儒家,还是尊重客观人性的道家。
想了想,张鲁开口:“蜀人骄横,能使之慑服,自然是大司马威不可当。”
“是啊,这才是实话。”
黑熊敛容,正色说:“蜀道艰险,若是仁德有用,蜀地士民早就前赴后继,用百年时间,开凿一条宽阔大道。但他们坐拥蜀中繁盛恣意享乐,并无开山修路的宏大志向,实在是可惜。”
这时候随行的亲兵布防完毕,门下督高俊上前,黑熊才摘下头盔连着面具、斗篷一起递给高俊。
随即才离开这道原始的落地窗,返回主位落座,张鲁等人也都返回自己的位置。
法正则取代了杨阜的位置,坐在黑熊下首斜侧处。
这时候一批少年仆从登上台阶而来,给各处桌案上酒摆菜。
基本上每桌都一样,不做区分。
黑熊端起金酒杯晃了晃,沉吟不语,广厅内一片沉默。
张鲁悄悄去看边上站着的阎圃,阎圃目前没有上席列坐的资格。
可终究是阎圃劝说,张鲁才下定决心遣使乞降,如果现在张鲁得到不公正的处置,阎圃也没脸做人。
也就小心翼翼深呼吸为自己鼓气,若真的不给一个好的安置,阎圃不介意牺牲自己,也要仗义执言。
片刻后,黑熊看着原木色、还未绘画涂彩的屋顶:“我在想人这一生的意义。蜀人世世代代活在那千里沃野,造就了天府之国的美名。蜀中之外的十万大山里,许多山民与世隔绝,聚族而居,也是世世代代这样生活。蜀人看山民,觉得山民愚昧,中原之士看蜀人,恐怕也会生出轻视,认为蜀人坐井观天,也是愚昧之辈。”
张鲁见对方突然停顿斜视自己,立刻精神大振,响应:“就是,大司马所言甚是,蜀人,巴人,南中诸夷实乃愚昧。”
“所以我觉得张君是好人,是有德之人。”
黑熊右手指着张鲁点了点,又放下手,很认真的说:“张君在汉中施行义治,山民争相归附。随后破山伐庙,荡净种种血祭邪祀,此功甚大。除恶就是善,张君这样的大善大德,实不该屈居于汉中一地。而是应该散播到南中、西南深山处去,这是我的一点浅薄意见,不知张君怎么看?”
“这……”
张鲁听明白了,也喜欢这些高大的帽子,可他真的不想去西南群山、南中去。
两汉之际,南中是流放犯人的地方。
正经人家,谁去南中落脚?
“张君不必急着回答,且看此物。”
黑熊说着扭头去看法正,法正起身对着在座认识或不认识的都拱拱手,才施施然取出一卷羊皮卷轴。
来到张鲁桌案侧旁,法正抓着卷轴缓缓铺开地图,介绍说:“君上在蜀中时,许多豪商前来拜谒。君上对中土之外的世界很是好奇,于是遣使访问许多商队,汇合这些豪商的行商路线与沿途见闻,粗略制成了这卷南国图。”
法正指着地图:“此处便是南中,四季如春,也四面环山。此处东南同向交州,这里是日南,这便是南海。”
随即指头向西:“这里也有一片大海,理应也称之为南海,但这里西边就是身毒国,于情理而言,可以称之为身毒海。君上的意思是,希望能征服身毒国,改身毒海之名。”
张鲁双手捧着地图低头研究,勉强认出了群山符号:“可这南中群山,大司马以西南十万大山相称……恐怕不是轻易能通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