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路程还有一个多小时,车里的气氛倒不显得多么悲伤,只有压抑和冷清。
塞利安看向窗外,两侧测速仪的提示音单调短促,歪歪斜斜地建筑群依次从雪里冒出,然后逐渐降低,变成零碎矮房,道路变得更为肮脏,也没人把积雪清理掉。
他又想起海妖一身是伤、瘸着脚离开的背影,思绪有一会儿留在那孩子的眼睛上,在被告知存有生路的那个瞬间,她眼中的某些东西让人感到很悲伤。
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感激是在任何一部电影里无法感受到的,世界真有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在得到命运短暂的怜悯后仍对它感恩戴德。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在新闻社写报道的某一天——上级编辑带了个据说是阿卡姆影业圈内的大腕来取材,那家伙是个混种吸血鬼,自称阅人无数,得意洋洋地跟他们大谈自己之所以能拍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是因为观众能在主角身上看到另一个自我。
“就跟你玩游戏下副本一样,你为了一些数据流泪,大多情况下只是因为对他们的遭遇和故事感到痛苦,这就是各位自身也经受过的苦难。”他边喝人造血浆边说,“而聪明的人,会把这些情绪换成值钱的东西。”
他们的确赚了很多,尽管拍出来的都是俗套烂片,但近几年影视行业的数据上升得吓人,作为宣传方的新闻社自然也是欢天喜地。天天都有八卦爆点,那段时间每个人乐得跟撒旦他老人家亲自过来洗地一样。
现在,塞利安想着那孩子的面孔,心里想,或许我也应该为此感到难过,甚至还要投入更多的情绪和行为,因为这些痛苦是被人认同的——他们或多或少都失去过重要的东西,曾被绝望、血腥和愤怒包裹住。
他尽量摆出很伤心的表情,但没几秒就绷不住了,最后只能郁郁的说:“好吧,我觉得她应该不会说出去,虽然我们进去后被发现的几率比较大,但时间不会太快的。”
“嗯。”绮莉不断地抽着烟,见塞利安一直看着自己,又把刚夹到唇上的烟卷拿下,递了过去,示意他也来口,“我昨晚造了很多屏蔽程序,你那个‘朋友’也打电话说了,他们只是检测到我们俩个的系统在阿卡姆城而已,事情没那么糟糕。”
她说完停了几秒,像是担心他会顾虑太多,又补充着说道:“那套叫‘塞壬’的新系统我也扫描了,没什么特别的。我会保护好你,杀掉他们的。”
车子掠过一大片幽暗冰冷的路段,直到天色暗了几分,雪才停了下来。不过云层仍旧压得很低,大概只是给人喘口气的时间,不久之后还会有场大雪降临。
塞利安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最终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你以前见过海妖吗?”
“嗯,在深度48的一个小型地狱里看到过。”绮莉想了会,表情像是坐在荒野和大片尸骨里那样,透露着血腥,“那里有家收藏馆,他们是热度最高的作品,被造得很好看。”
“标本?”他忽然想到从自己梦里走出的那一堆堆破碎的人脸山。
“馆主生前是个连环杀人犯,死后被某个恶魔大公看上了,他杀完人后就喜欢把受害者做成标本。”绮莉讲起这话题时才有些聊天的兴趣,“他在介绍的时候总是很骄傲,说自己用的不是凝胶或者玻璃之类的东西,而是地狱本土的固定药剂,这玩意儿可贵了,一箱都要十个灵魂碎片——但效果特别好,能把海妖们眼瞳的色彩、轮廓和反射光线的角度完美地保存下来。”
“很好看吗?”塞利安问。
“跟我们碰到的这个差不多漂亮,眼睛都是偏蓝的,有种海洋生物在深海肆意妄为的嚣张姿态。”她朝身旁的人微笑,眼睛轻轻弯了一下,“就和我妹一样。”
塞利安也笑了声,他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觉得有点荒唐。
无论怎样,海妖已经离开,也许很快会碰上新的麻烦,经历各种非人的折磨,然后死掉,或许也能用那套新系统生存下来。
但这世界已经烂成这样了,哪怕再怎么怜悯和施舍,他们也只能给了个让对方得以挣扎下去的机会而已。
绮莉会放了她,没什么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想这么做而已。
这种事怎样都好,塞利安心想,他会喜欢她所有的决定——对于这个被古文明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畸形灵魂,她早就不介意以后的生活是否安全、有无生死威胁,事情已经不会变得更坏了。
她已经习惯袖手旁观于自身遇到的各种痛苦,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所以此时会没心没肺地抽着烟、开车。在幽暗的光线与测速仪的提示音中和塞利安说哪些标本的费用最贵,说她去过的深层地狱,说那些偶然结识的、但却早早死掉的地狱居民。
他安静地听着,有时会就一些较为熟悉的内容点评几句,觉得自己的知识派上了用场。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他们完全离开了市区,很快进入X22区的边界线。
窗外的景象相较于资料库里显示出来的没太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