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横两竖,谓之井。
四面围堵,不得出,是为井中。
夏阎那最末一笔的“竖”还悬在半空,他闭目体悟着这一笔的余韵。
十年太平盛世,潦草临摹名家书,却是真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写就写,要什么神?
一朝穿越入末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他困在皇宫,皇宫困在玉京,玉京困在灰雾,人族困在末世......他仰望天空,好似井底之蛙看着外面的世界,何其逼仄,何其期待,可是,却如被困之蛙不得出。
冬狩时,随意写就的书,被奉为名帖,然而...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很快这名帖就被人瞧出了端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更勿论得神而忘形。
他也想过认真写,可怎么都写不出自己的字来。
不过,他是武道二境的大宗师,这般的大宗师去写颜筋柳骨,总归能写出文人写不出的力量感。
七年逝境,他失去了一切武道大宗师的力量,成了个读书人。
朝朝暮暮,执笔练字,一日一夜,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却又困在局中,看不清真相,望不见前途,只能隐忍蛰伏,安静地等待着时机,每一时每一刻,都不得脱困。
十七年时光,旁人难以想象的阅历,终于汇在他指尖,形成了一股独属于他的意,继而写出了第一个字————井。
储君落步入庭院,仰天,抬指,横竖各两道。
顿时间,风雪也被隔离在外,他站在这空空荡荡的空间里,看着外面在下大雪,可大雪却落不到里面来,忍不住发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他这等靠“吞噬”天赋吃饭的人,居然还能凭借自己领悟出这么个符字来,实在是离离原上谱。
禁军,秘探,刺客听着储君大笑,皆以为储君是在高兴。
可没人能想到夏阎此时的心情。
离谱,太离谱了。
没想到,他这靠天赋吃饭的,居然还能自己练出符字来,这不是背叛了穿越者大军么?
各种吐槽在他心中闪过...
而无论如何,他...今日,终于于文道之中,一朝顿悟,成一家之言,入文道天阶!
...
...
储君于晨时顿悟,入文道天阶,创出独有的“井字符”。
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不少人都颇为震惊,觉得储君能够以十七之年成为文道的天阶,这也是一等一的文道妖孽了。
看来储君弃武从文是对的。
甚至还有人说,如果储君早几年弃武从文,现在的成就还要高。
但又有人反驳,说若不是储君那几年的鲜衣怒马、飞扬跋扈,又怎能心中怀下玉京盛世,而达到如此的成就?
很快,夏阎那首诗也被翻了出来。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这首诗直接成了左证...
储君是用数年的声色犬马,换了今日的丹青墨道。
可没有人知道,储君那哪里是用数年时光,他用的是十七年...
他哪里是突然就会写了,他是写字写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的精彩,不输任何人。
故而,他这般的天赋...绝对和天才扯不上关系。
说不定换个人,早就领悟了。
此时...
飞雪絮絮,不曾止。
夏阎伏桉而书,忘我行字,笔走龙蛇,他趁热打铁,在将过去那些帖子重写一遍,但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借着他自己的感悟来行进的。
颜体丰满,柳书刚劲...
这铿锵有力,似刀剑之字,此时却又多了几分森森的压抑。
横,如将军执枪冲刺千军;
竖,如莽夫举斧力噼高山;
一撇一捺,皆似雪中孤客负刀而行;
点勾有力,好像剑客胸藏血仇,一朝入魔,邪异诡谲,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惜...这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囚禁在了方寸的字体之间,喷薄欲出却不得出。
从而形成了一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观感。
不知何时,小李学正站在了他身后,侧着头,认真地看着他写字...
没过多久,又有个金袍长须儒士悄悄凑了过来,也站到了夏阎身后...
再接着,又是个老头儿无声无息地站了过来...
紧接着,一个身上裹着胭脂味和酒味的儒士也站了过来...
这四人正是大炎书院符字学的全部班底了,老祭酒,李月仙,李易清,宋构,四个符字学的文道大宗师皆在这里,安静地看着少年写字。
宋构本来觉得小李学正的教学方法过于离谱,可现在看着那字,忍不住眼中闪过钦佩,他抚须点头,暗赞不错...
他自己的字气韵清和,柔转随意,像极了盛世烟雨里的小桥流水与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