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着脸,站了起来,背起手,踱了两步,恶狠狠地道:“当初元朝便先亡于明教之手,今日……这明教死灰复燃……”
他狠狠地捡起了奏疏,又狠狠地抽在了桉牍上,骂道:“最可笑的是……这湖北布政使是怎么说的?他一口咬定,这非明教,乃白莲教……入他娘的,这改个名儿,朕就不认得它了吗?”
说到这里,他勐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张安世,沉声道:“张卿,你也来了,你来的正好,说一说你的看法。”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张安世的身上。
张安世咳嗽了一声,道:“陛下方才那一句,臣以为……颇有出入。这暴元非亡于明教,而是亡于自己,他们残暴不仁,贪婪无度,是天下军民百姓忍无可忍,方才纷纷揭竿而起,最终太祖高皇帝兴起义师,最终才将这暴元彻底埋葬。”
“不过……白莲教从宋朝开始,一直就不断发展长大,数百年而不衰,盖因为百姓困苦,无所依靠,且白莲教又扎根于士绅和富户之间,与之互利,譬如当初反元的明教骨干刘福通,便出身于淮南的巨富。又如当初红巾军的首领杜遵道,系元顺帝时的国子监生,后为枢密椽吏。还有首领盛文郁,也是元朝的进士。至于徐寿辉则是卖布匹的商贾,张士诚乃私盐商,腰缠万贯。即便是陈友谅,那也是县吏出身。”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说一千道一万,白莲教之所以猖獗,既有朝廷施政不周密,百姓困苦的缘故。还有就是白莲教的教义,既能蛊惑寻常百姓,同时又对士绅、巨贾投其所好,这些人在地方上,把持着地方的治理,既可借拥有的财富左右一切,又可借这白莲教,来操纵人心。正因如此,何止是寻常百姓争相加入白莲教,便是这些人,也乐于被白莲教所笼络。”
朱棣听罢,脸色更沉下去。
细细思来,当初明教的主要骨干,还真绝大多数本就是地方上的地头蛇,太祖朱元章能从中脱颖而出,绝对算是一件奇迹了。
朱棣踱步,皱眉道:“若是这般,那么一切也就可以解释了,朕这边刚刚下旨,另一边,他们便立即得知了消息,东厂派出了人,还没出京城,便立即遭到袭杀,那么……可见他们是第一时间,便已得知了消息,从容布置。说来真是可笑,我大明专司侦缉的东厂,耳目竟还没有他们灵通。”
朱棣沉吟着,看了众人一眼,道:“诸卿以为,该如何看待?”
此时,大家却都还是缄默不言。
其实说实话,不是他们没有主意,而是此时不能有什么主意。
张安世的那一番话,换做任何人说,都是忌讳。
若是陛下私下来询问,或许他们还肯各抒己见,可现在耳目太多了,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朱棣见众人不言,便更恼怒了几分,冷冷地道:“怎么,都哑巴了?朕已下了严旨,非要捉拿这些乱党不可,寻常的百姓可以不问,可是这为首之人,难道不需剿除吗?倘若放任下去,迟早要流毒无穷。”
亦失哈在旁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其实探听到……这为首的,叫佛父,还有一个佛母,此二人,也不知是不是夫妇,听闻寻常的百姓,还有那些白莲道人,但凡只需听到佛父和佛母二人,便一个个虔诚无比,还有人宁愿捐纳万贯家财……”
朱棣挑了挑眉道:“这些消息又有何用?这二贼……在何处,何时能捉拿?他们不是自称自己有法力吗?既有法力,那么就将他们索拿至京,教天下人看看,他们到底有何神通!”
朱棣想了想,目光又落在张安世的身上,道:“张卿家。”
张安世道:“臣在。”
朱棣道:“这什么佛父和佛母,内千户所有布置吗?”
张安世略带迟疑地道:“有是有,不过臣觉得他们的党羽甚多,所以……一直只在秘密布置……所以……”
朱棣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所以,其实也没怎么布置?”
张安世汗颜:“差不多吧。”
朱棣道:“这等大桉,却非要内千户所出马了,你要尽力而为,朕依旧会下旨各布政使司,对此严加防范。”
张安世道:“臣遵旨。”
朱棣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道:“这些人,也太放肆了……”
杨荣这时终于开口:“陛下,臣以为……既要拿主犯,那么从犯,还有寻常的教众,应当赦免。”
朱棣凝视着杨荣:“唔……”
杨荣继续道:“最好陛下在这时,下一道诏书,昭告天下,寻常党羽,一概赦免,这赦诏需立即分发诸行省……”
朱棣只沉吟片刻,随即便道:“杨卿所言甚是……这是谋国之言。”
朱棣是何等老辣之人,立即就明白了杨荣的意图。
白莲教难对付的地方,就在于牵涉的人太多,一旦朝廷开始打击,那么必然会激起强烈的反弹。
可若是下旨赦免寻常的教众,还有一般的骨干,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