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缓缓回过头。惊觉那个终于变成她期望中样子的女儿,居然顶着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高额头,粗眉毛,不自然的大嘴……女儿变成了怪物。”
“母亲,故事结束了。”
小说家轻轻揉动手里的纸张。
床上的老妇人,在听到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原本虚弱的眼神就变得愤怒起来,用手尽全力拍打病床。
小说家没在意她的举动,自说自话:“我有时候也会想,故事里的母亲到底会不会对女儿感到愧疚呢?会不会呢?”
“母亲啊,知道吗?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会因为自己做的或大或小的事情,而感到愧疚。真的,我已经试过了,见过了。那么那么多的人都会的。”
“但唯独你,你好像不会啊。”
“你躺在这里,每次闭眼睡着,第二天都可以轻松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醒过来。”
“到底为什么啊?好几个故事都是为你而写的!到底为什么啊!”小说家提高了音量,声音颤抖,“你对我,对我……真的,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愧疚都没有吗?明明那么多人都会的啊!你本身就是怪物吗?”
“唔……唔……”
床上的老妇人情绪更加激动,她无法接受,被自己辛苦养大,辛苦培养成才的女儿如此忤逆自己。
而小说家,这时候却渐渐冷静下来:“母亲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快死了,没有几天好活了。还有一个坏消息,你的copd,症状在加重。如果我不在的话,就没人为你支付医疗费用了。”
“不如这样子吧,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痛快。”
“我给你一个痛快……”
小说家梦呓一般喃喃,她站起身,将覆盖在老妇人口鼻处的呼吸面罩摘下。
身患慢性阻塞性肺病,病重的病人,心肺功能受损,离开供氧是活不下来的。
床上的老妇人艰难呼吸。
呼吸声像是残破的风箱,她的眼睛始终保持着愤怒,直视向女儿。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费劲心血培养的女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说家坐在床边,看着母亲无力挣扎,没过一会又平静下来。
她重重松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医院。
……
小说家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去的时候是开车,回来好像是直接坐出租车。
不记得了。
小说家走到卧室凌乱的床边,仰头躺下。
“反正,我也快死了。”
她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到如释重负,连身下的床垫都好像松软舒适了几分。
虚弱的身体没有清醒太久,便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她来到了母亲的病房。
居然又回到了这样的地方。
她朝着病房里面走去,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母亲带着氧气罩,躺在床上。
“嗬……嗬……”
小说家听见了母亲艰难的呼吸声。
和她摘掉母亲输氧管的时候,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继续朝前走。
走到病床边的时候,床上的母亲腾坐起来。
房间里灯光昏暗。
小说家看见母亲那老迈病弱的身体上,赫然顶着一张熟悉的脸,一张她最近用文字描述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脸——
高额头,粗眉毛,不自然的大嘴高高咧着。
梦男。
那是梦男的脸。
“愧疚者,终将得见梦男。”
病床上直立坐着的“母亲”,死死注视着小说家,像是审判一般,一字一句开口。
这句话,曾写在小说家笔记本的扉页。
“愧疚,我吗?”
是说我吗?
我在愧疚?
我居然在愧疚?
小说家愣了大概数分钟,呆呆地站立不动,而后神经质地放声大笑。
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她笑得很大声,很放肆。
从小到大,好像从来没有像这样笑得畅快过。
“不行,不行了,太好笑了啊。”
梦里的小说家捧腹大笑,一直笑到前俯后仰,笑到五官扭曲,笑到眼角都溢出泪来。
这还真是,太好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