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来,真正意义上的,全身心投入到一个问题当中,全力以赴的去解决一个问题。
这种感觉仿佛让他回忆起了数年前,第一次去普林斯顿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
曾经那种依靠系统的帮助才勉强进入到的启发者的世界,此刻只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便被他轻松踏入了。
而也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那一颗颗安静的躺在白板上的算式与字符,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编织成了一篇由生命谱写的命运交响曲,在看不见的暴风雨中敲响理论大键琴弦音,汇聚成激昂的、不屈的、属于命运的旋律。
没有听众。
甚至是没有乐手。
然而那声音确确实实的传达到了陆舟的耳中,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将他带回到了普林斯顿的那间教室,带他回到了那个雪夜,再次看见了那场由数字编织成的雪。
“原来如此……”
将白板上的算式尽收眼底,陆舟沉默地点了下头。
不只是记叙在论文上的内容,在这张白板上被杂乱无章的书写着的部分,大概便是她未尽完的研究。
很多东西都只是一个抽象的蓝图、甚至是连iea都谈不上的轮廓,必须配合详细复杂的讲述,才能正确传达给听众的内容……
然而对于一点一滴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她的陆舟来说,想要理解她想表达的东西却并不是很难。
更何况是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
“……对z12的展开式z12nnn^z进行了截断处理,引进一个新的级数znnn^z,对式三部分的被积函数进行调制。”
“难怪我的研究陷入了瓶颈,找不到出口。我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对超椭圆曲线分析法、将微分流形引入复平面做辅助线这些复杂的高等数学工具和方法的改进上,却忽略了一些细节上、甚至于基础的问题。”
也难怪,他从燕大数学研究中心挖过来的陈阳,能够在他的论文中挖掘到这么大的改进空间。
当时陆舟还并没有在意,现在想一想,自己可能确实是犯了最不该犯的,“显而易见”的疏忽即,在盖一栋大厦的时候,只看到了楼层的高度与景致,却忽略了那最基础的石砖,是否能够承载这巍峨的工程。
“确实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脱离教学工作太久的话,这种错误对我来说本不该犯……当然,现在不是找借口的时候。”
“另外,你的思路虽然很新颖,但仍然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比如式八处对值的选取,再比如将微分流形引入到复平面中时暴露出来的抽象空间思维能力上的短板。”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做……”
这里最不缺的便是白板。
走到了一张空着的白板前,陆舟从旁边捡起了薇拉掉在地上的那支笔,一笔一划地在上面描摹下了自己心中那张逐渐清晰的地图。
时间和空间仿佛冻结了。
与此无关的一切都被排除了。
如果说,那前半场的“演奏”如同敲打着窗檐的暴风雨,那么这后半场的演奏便如万千溪流汇聚的江河,冲垮了拦路的河堤,喧嚣着沸腾的浪头,在雷霆般的轰鸣中奔腾入海。
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无声的演奏持续了很很久,远远不止四十五分钟,或者六十分钟那么长。
饿了,空间里还剩下些流质食物。
困了,还有精力药剂可以补充。
这座迷宫已经将他困住了太久,而现在是他距离终点最近的一次。
如果这一次放弃了……
再想等到下一次,就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东升西落的太阳也不知道过了几轮,陆舟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那里,只是静静地面对着第八张不知被写满了多少次、被擦了多少次的白板。
终于,在那一片漆黑的深处,不断寻觅着的陆舟,终于看见了一道光。
那道光芒。
仿佛来自虚空。
凝视着那片虚空,陆舟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后缓缓的收缩。
没有拨云见日的豪情万丈……
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欢呼。
有的仅仅只是,水到渠成与原来如此的平静。
以及,一抹平淡的释然。
“原来如此。”
“难怪能够将一个半世纪以来的登山者全部埋葬。”
“这确实不是仅仅依靠天赋或者学识就能解决的问题。”
谁能想到,那篇从汉诺威王国布列斯伦次小镇既往柏林科学院的八页纸论文,竟然埋葬了这么多天资聪慧的学者。
也不会有人想到,那超过一千条的以黎曼猜想或其推广形式的成立为前提而做出的数学命题,在这一刻都将荣升为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