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照顾,彰义军的儿郎们,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史匡威嚼着芦苇根,凝目远眺湖边出现的几个黑点,笑道:“你家那小子今年得有六岁了吧?老子记得咱们准备来开封那一年,你家小子刚生,对吧?”
好半晌,身旁无人回应,史匡威疑惑地扭头望去,只见关铁石双目紧闭,脸上表情不再痛苦,仿佛沉睡般平静。
他的身下,沙土被鲜血浸透,发黑。
愣了好一会,史匡威笑骂道:“混账东西,老子还活着呢,你倒先去了......”
转过头时,老史双目一片湿红。
视线尽头处,黑点逐渐扩大,越来越多,那是一艘艘唐军战船,大大小小有上百艘之多,向着湖心岛围拢过来。
“干活喽”
史匡威咕哝一声,拍拍屁股爬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小串用麻线串成的贝壳,轻轻放在身后大石头上。
那原本是他在湖边捡的,做成贝壳串想等到回开封时送给宝贝孙女小圆儿。
可惜,似乎没机会了。
史匡威拎起凤嘴霸王刀,深深看了一眼贝壳串,转过身扶刀挺立,冷冷注视着逐渐逼近的唐军。
整个湖心岛上,最后数百个周军军士站了起来,他们大多负伤,衣甲不齐,浑身沾满血污泥土。
他们望着即将登岛的唐军,脸上平静得如同这夕阳西下时的白马湖面,不起丝毫波澜。
唰唰一阵箭雨破风声响起!
很快,喊杀声响彻整个湖心岛......
深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高邮县城外,一支周军骑军正在急行军。
身披蓑衣的朱秀用力挥打马鞭,胯下红孩儿不时嘶鸣两声。
一路疾驰,如红孩儿这样的金山马王都有些承受不住。
马儿通人性,似乎知道背上的主人此刻心情有多么焦急,也在努力坚持着。
朱秀回头望去,骑骆驼的史向文紧跟在他不远处。
卡察一道霹雳划破,刺亮大半个夜空。
周军里传来一声惊呼,朱秀急忙回头望,原来是史向文骑乘的骆驼砸翻在地。
“吁”
朱秀急忙勒马,驻足在官道一侧,马鞭北指,命令骑军继续向北赶路。
“大郎,可有受伤?”朱秀翻身下马,跑过去大声问道。
雨势太大,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
史向文呆呆地坐在泥水洼里,蓑衣被狂风吹散,浑身湿透。
那匹骆驼倒在道路中央,噗噗喷吐鼻息,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朱秀抹了把脸上雨水,搀扶他大喊道:“起来!”
史向文爬起身,满脸呆滞犹如魔怔。
忽地,他紧紧抓住朱秀胳膊,失魂落魄地道:“爹没了....爹没了....”
朱秀勐地惊愣住,浑身阵阵发冷,整个人如同被冻住般僵硬。
卡察察
头顶雷电轰鸣,朱秀仰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穹,突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悲恸感......
两日后,抵达安宜县时,赵匡胤部和从泗州赶来的周军汇合,合兵一处。
重伤未愈的田重进也回到军中,他是被军士从都梁山一路抬来的。
又过三日,近两万周军将山阳县围得水泄不通。
朱秀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命令军士阻塞漕渠,准备挖掘沟渠引水倒灌山阳县。
山阳漕渠连通扬州,就是在隋代邗沟的基础上挖掘改建的。
山阳县外墙尽是夯土,一旦漫水浸泡,不出数日就会倒塌。
县城中,唐军将领郑彦化、林仁瀚之前还妄图据城死守,但见周军围而不攻,反而开始挖掘沟渠,准备引渠水淹城,大为惊慌,唐军死守士气为之一泄。
城外周军营地,朱秀搬了个马扎坐在大帐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远望着山阳县城头,一坐就是一整天。
米信和几个军士抬着田重进走来。
“帅爷,史大郎高热已退,不过人还是昏迷不醒。”米信低声道。
朱秀点点头,没有说话。
抵达安宜时,史向文就开始发高烧。
在朱秀的印象里,这还是史向文成年以后第一次生病。
随行的蹩脚军医束手无策,只说能否挺过去就要看天意。
朱秀让人每天给他擦洗身子降温,军帐通风,几日下来,史向文的高热逐渐退下去。
田重进躺在担架上,满脸悔恨:“当日我就不应该听史老帅的话,就算战死也要留下!多杀几个狗娘养的唐军当作垫背,好过现在像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