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了声:“现在你明白,什么叫作天家无情!连出家人也极少能真正做到断绝七情六欲,而身为帝王,手掌乾坤,许多时候不得不断绝一切私情!
别看官家对你素来宠信,又委以重任,但在皇权面前,任何有碍于帝位传承之人都难逃一死!
官家连李重进都能舍掉,更何况你?”
朱秀苦笑道:“晚辈有自知之明,自从在阊合门城楼吹了三日冷风,想清楚其中要命处,就不敢再有丝毫掺和的心思!天家事自有天家决断,我们这些个做臣子的,听候旨意办事就好。”
冯道捋捋白须:“你小子能想明白这点,说明在官场上就算上了道,保住小命的几率又提升不少。
老夫为官近五十年,说实话没多大作为,好在经历够多,悟出来一个最大的道理,不论任何时候,不管身居何职,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许多事情放在你面前,你也左右不了!位居宰辅也好,雄踞一方也罢,一旦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距离坠入深渊也就不远了!”
冯道用一种极为严肃郑重的口吻说道:“老夫知道你学识渊博,目光高远,但往往这样的人心高气傲,容易自负,许多时候反而会自误,甚至断送性命!
干预皇位传承乃是为臣者大忌,你切莫以为自己深得帝心,又和柴荣、李重进有莫逆之交的关系,就能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人心易变,其中凶险诡谲,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希望这次教训,能让你深以为戒!”
朱秀叹口气,揖礼道:“冯公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冯道拿他当作自家晚辈看待,才会跟他掏心窝子的说出这番话,自己可不能不识好歹。
犹豫了下,朱秀低声道:“老爷子消息灵通,可知道宫城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官家会如何处置李重进?”
冯道勐地坐起身子,盖着的皮褥子掉在地上:“老夫苦口婆心跟你说的话,怎么就记不住?李重进的事,你还想管?”
朱秀苦叹道:“李重进浑人一个,性子莽撞,但重情义,守信诺,绝不会做出悖绝人伦之恶举!即便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也必定是受奸人挑拨!”
顿了顿,朱秀压低声:“李重进乃官家外甥,论血缘,他才是跟官家最亲近之人!其实这皇位归属,他的确更有资格!
之前朝野间也曾呼吁过立他为嗣君,官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官家心里早已属意柴君侯,为何不及时澄清?不下旨安抚?
就算李重进真的有反叛之举,官家也应该为此负责!是他刻意纵容朝野间议论纷纷,制造李重进和柴君侯对立局面!”
冯道骇然睁大眼,颤抖着手指向朱秀:“你、你竟敢编排起官家的不是?你好大胆子!”
朱秀咬牙道:“若李重进当真走上不归路,也是官家逼的!去年在澶州,柴君侯就差点走上这条路,如今又轮到李重进!”
冯道又气又急,拍打扶手低喝:“若不制造派系对立,如何能方便官家掌控朝局?
官家定下柴荣继位,也是这近半年来才做出的决定!
只有朝局动荡,似王峻之流才会忍不住跳出来想浑水摸鱼!
这些都是帝王心术,为君者不能不考虑的事!
你不坐到那个位子上,体会不到其中难处!”
朱秀有些不服气:“是术而非道!为君者当行王道!”
冯道气笑了,“你小子倒是说说,究竟什么才叫王道?”
朱秀语塞,只能用《尚书中的名句来强辩:“自然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冯道嗤笑:“说的好听,不偏不倚,无党无争?偌大一个朝廷,可能吗?你给老夫记住,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争权夺利才是常态!上至帝王下至臣民,为达目的、为顾大局,有些手段不得不用,不能不用!”
朱秀沉默了,他知道冯道说的不错,郭威的手段做法也无可指摘。
只是他和李重进交情深厚,出于私情,他难免替李重进感到委屈和冤枉。
冯道叹息一声:“你小子还是少年气性重了些,老夫知道你心里明白,只是想抱怨两声。
这些话,你在老夫面前说可以,出了这道门,就全都忘了吧....”
朱秀默默点头。
冯道重新躺下,慢悠悠地说道:
“李重进暂时无事,听说他亲自上阵与叛军厮杀,浴血负伤,力保大庆门不失,官家特地下旨嘉奖,留他在宫里居住养伤。
这次殿前禁军闹出乱子,李重进自然也要担责任,不过官家的旨意里并未提及,把一切罪责归结于王峻逆党。
李重进将来会怎样,还要看他的表现。
王殷这厮,已经在邺都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哄骗邺都将士,说是官家被身边小人监禁,朝局大乱,他要率军南下救官家于危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