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半个时辰之前......”
京城,柳府。
子时末,府院中或站或跪的密密匝匝挤满了人,数百支火把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着刀背上、映在红甲上、映在一张张或冷酷或惨白的脸上,驱散了黑暗,却驱散不了寒冷。
当王二急匆匆一路从外面跑进正厅,伏在魏贤志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柳仲春就已经猜到自己殊死一搏的结果了。
“我知道了。”
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魏贤志半晌之后再次抬头,眼神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有惊讶,有愤怒,有如释重负......又有一丝悲悯。
他缓缓开口,证实了柳仲春的猜测。
“柳大人,你的那些手下,已全死了。”
“......”
“唉......”
额头眼角沟壑起伏,两鬓间点点斑白,连脊背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微驼。
柳仲春轻叹一口气,自嘲般的点点头。
“魏大人,我猜到了。”
“嗯。”
魏贤志表情不变,右手缓缓抬起。
“柳大人,那你应该也猜到柳家的下场了。”
“柳家的下场......”
柳仲春苦笑一声,看着魏贤志越举越高的手掌,然后......
“噗通!”
如一个沿街乞讨的老花子,又如一座轰然倒下的高山。
柳仲春双膝一点点弯曲,竟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中慢慢跪倒在魏贤志脚下。
作为柳家家主,紫服加身的吏部尚书。
柳仲春此生只跪过爹娘、柳家列祖列宗、以及宁永年。
而如今他竟然跪在了曾经的死对头之前......
这一跪,无疑丢尽了柳家的颜面,亦丢尽了他自己的全部尊严。
“老爷!你怎可如此!!”
“我们死便死了!我等不怕死!!”
“柳家丢不起这人!”
“老爷!!”
“你糊涂啊!!!”
“......”
哀嚎呼喊声从门外铺天盖地的涌进来,不过柳仲春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颤巍巍的以额贴地,爬伏数息后才慢慢撑起身子。
“魏大人,老朽自知必死,亦知柳家之人依律皆不能活......”
“不过,这些人若是真死了,柳家便真的绝后了......”
“老朽不求你能绕过他们,只求柳家能留下一丝香火......”
柳仲春颤抖着伸手指向一个妇人怀中抱着的襁褓,其中婴儿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声啼哭。
“魏大人,此子才诞下不足两月。”
“他断不会记得今日之事,以后也可不再姓柳......”
“就、就让他活着罢......”
“......”
数百柳家之人,却只为一个婴儿求一条活路。
这或许是柳仲春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魏贤志可能答应的情况。
不过......
悬在半空的右手猛然落下,身后数百长刀齐齐撕裂空气。
“锵!”
整齐划一的动作化作整齐的声音。
在充满了凄凉之意的金戈长鸣中,禁卫军特制的雁翎刀划过肌肤、血肉、骨骼,将数百颗男女老少的头颅瞬间斩落在地。
“哇!!”
“哇!!!”
婴儿孤单的啼哭响彻夜空,是撕心裂肺的恐惧。
绣着“平安”二字的襁褓从妇人怀中跌落进血泊,有一个禁卫军举刀悬停其上,同时抬头看向魏贤志。
人心总是肉做的。
或许这个禁卫军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但当他面对着这样一个最为弱小无辜的生命时,却还是心生不忍。
“大、大人,这......”
“杀了。”
魏贤志毫无情感的回答一句,同时拔刀看向脚下老泪纵横的柳仲春。
“柳大人,斩草除根。”
“对不住了。”
“......”
一道寒芒闪过柳仲春的脖颈,身后那个禁卫军也咬牙将雁翎刀狠狠插下。
“噗嗤!”
“噗嗤!”
“......”
响亮的啼哭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柳府自此再无一点动静,唯有火把燃烧时的烈烈声飘荡在耳边。
天吉十五年,四月初三,初夏,大宁柳家嫡系一支于京城尽亡。
放眼入青冥,天河坠微星。
如果早知有今日,想必不论是柳元山也好,柳仲春也罢,都绝不会招惹魏家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