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这家主人是朝中高官,连太医令都能请动,若能举荐一回,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一定能进入医署,如此儿孙也能改了跟脚。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长的世道,董老医师也没想着荣华富贵,只是放不下失怙失恃的年幼孙儿。当他厚着脸皮委婉提出这个请求,那位高官先是错愕一瞬,跟着尽数化为刺人的讥嘲和轻蔑。作为大人物,高官没直言拒绝,也没给下许诺,只让诊金厚一成。
第二日,借口府有贵客临门。
让管事送诊金,恭恭敬敬请出去。
董老医师心知希望不大,但仍抱着一丝希望,在附近徘徊了两日,想蹲人,终于蹲到那位高官休沐回府,随行还有两名同僚。当董老医师想前喊住马车,还未靠近就被护卫推开,动静惊动了车厢内的人物。
高官撩起车厢珠帘,眼神冰冷。
瞥了一眼,冷淡放下。
董老医师手肘被撞得破皮,疼意还未缓解便听到车厢内传来高官同僚的询问。
拦路是谁?瞧装扮,是有冤情?
高官淡声:不是,方技之流。
同僚听出他话中的不喜,问:你府小郎不是病愈了?怎么还有医工门?
同僚以为董老医师也是来碰运气的。
这种听到谁家怪病就不请自来的,本事或许没多少,但肯定存了扬名图财心思。
高官道:就是他医好的。
同僚诧异:那为何会……
他医术是不错,只可惜心术不正,欲挟恩图报入医署。找踏脚石居然找到本官头,这些方技之流,无怪乎惹人生厌。
同僚没想到会是如此。
他不认识董老医师,但认识同僚。
自然更相信同僚的话。
可惜,有医术却无医德。
高官笑了笑:是啊,下等医。吾儿患的是怪疾,来得突兀,是不是此人治好得还不好说呢。连天下名医之首的医署太医令都不曾听闻的病,区区铃医之流,怎么治得好?家母在吾儿病愈之前,给庙宇捐三千银,法会办了三场,必是神佛保佑。
下等医!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让人如坠冰窖。董老医师的心从未有一日像这天这般动摇,甚至萌生弃医的心思。回去枯坐了一夜,发现自己除了这一身医术,并无其他特长。
他甚至不能像祖辈一样种田。
当年父亲病故,家中没有分文还欠债,债主听说此事门讨债,生怕走慢两步就成坏账。彼时还是三伏天,遗体发臭被拦着无法入土,母亲只好忍痛将几亩薄田卖掉还清债,这事也成了她的心结,没两年去了,临终前拉着他手不住道歉。若这些田还在,他还有退路,不当铃医还能去种田,但田被卖了,他行医多年也没攒下钱去买田……
天亮了,他继续当个下等医。
内心彻底绝了此前的念头。
只能给庶民看病也好,饿不死就行。
董老医师的故事让沈棠沉默好一会儿,直到他叹气说:“听闻言灵文章之中,有一句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沈君,医工一直被认定为方技之流。”
沈棠驳斥:“它不是!”
医闹也不能这么闹!
救人救命的时候恨不得给人下跪,病愈之后极尽诋毁,还将病愈归咎于三千银办的三场法会……沈棠不是很懂这种奇葩逻辑。能做到高官位置的,脑子应该可以啊。
董老医师笑容带着几分释然。
“是啊,沈君说它不是。”
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说真话,什么人说假话,什么人说违心之言,他还是有些判断的。董老医师认识北啾,也在医馆听病患谈及载着她值下值的“坐骑”,知道她作为女性墨者却有类似武胆言灵的变化手段。既然工匠能如此,医工如何不能呢?
又好比林风这些能修炼的女君。
“所以,这一礼,沈君值得。”董老医师说着又行一礼,他的孙子急忙跟。
“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董老毕竟了年岁……”一身老胳膊老腿就别折腾了,他要行礼还是磕头,让孙子代为执行就行。完全忽视了董老医师重返青春的年轻面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得知青年竟是董老医师,她就很难再扭转对方在自个儿心中的形象,总觉得他身体很脆,她错开话题:“文士、武者和墨者都有专属的信物,董老如今入了医家,还开启圣殿,应该也有这些吧?可否开开眼?”
尽管董老医师跟北啾一样都是开启圣殿之人,但他对自身能力的掌控显然比北啾好得多,那些题没有白刷。不需要沈棠帮忙引导,只需说一下具体操作,他便能化出。
因为不习惯,费了好大劲儿。
沈棠看着他化出的东西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