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郡守被平调去了边境。
此事一度在河尹郡庶民间引起恐慌。
相较于沈棠这位“不正常”的郡守,庶民太清楚“正常”的郡守是什么模样。
此前那些郡守,若独善其身,多半会受到戕害若选择跟地头蛇沆瀣一气、谄媚恭维,便会铆足劲儿,龇着牙,在本就瘦骨嶙峋的庶民身上榨出最后一滴油水。
他们的日子苦啊。
好不容易跟着沈君过上两年像个人的日子谁知沈棠会被平调!真晴天霹雳!
不少庶民暗中抹泪不止,想打理家当行礼逃离此处,但又惧怕出去逃难会更苦。
最后,只能寄希望于继任者是个人!
官署官吏也知庶民担心什么。
其实他们也担心。
担心新来的上峰不如沈君好相处,担心对方一来就新官上任三把火,推倒沈棠之前构建的基础来宣示主权,担心然而万幸的是,继任者是沈君亲选的徐解。
此人祖上虽然是商贾起家,身上却无一丝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市侩之气,相反为人谦逊温和,行事爽朗大方。亲口告诉他们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无需担忧。
不多时,庶民也发现这位新郡守并没有带来想象中的灾难,日子依旧过得平顺。
不过
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例如他们常爱去的“浮姑百货杂铺”,杂铺内部售卖种类不似以前繁多例如曾经很方便的各种条子随着沈君离开前的清算,从此被取消,郡府也没有推出类似替代品的意思例如少了武胆武者闲暇时的帮忙,耕种压力陡增,庆幸郡府租赁农具不难
整体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变得跟想象中那么差,只是偶尔还是会回忆往昔那两年,每天睁开眼,日子都肉眼可见地好转。
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充满了动力。
只是,他们还不知自家这位新郡守也碰见了难事儿,一连好几日没有好脸色了。
这一日,徐解照常处理政务。
刚要放下笔歇歇,便听到有人通传。
徐解一听这话,眉宇紧锁,语气也带着几分不悦情绪:“来人可有说是哪家的?”
谁知下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没说哪家,她只说是同窗故交,登门叨扰”
徐解垂首思索:“同窗故交?”
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谁会这时来。
便起身整了整仪容。
“你将人带去待客偏厅,稍后就来。”
下人躬身退下。
徐解整顿一番思绪,缓步前去见这位连姓名都不告知一声的“同窗”。这座郡府虽是新修,但延续了前任主人沈棠一贯简单朴素的风格,有几分粗阔舒朗的味道。
偏厅极少使用,内部没有一点儿陈设。唯有午后暖阳倾斜入内,映出窗漏纹路,让室内看着不那么空荡。少年跽坐在席垫上,左右张望打量四周,时不时调整姿势,让怀中呼呼大睡的女娃能舒服些。女娃母亲不同于少年的慵懒随性,脊背挺直有力。
少年嘀咕:“这也太简陋了”
他见识过行宫的奢华,处处精致,随便一件都是珍宝,哪里看得上“家徒四壁”?
扑面而来的“穷”!
还未念叨完,门口传来脚步声。
少年立刻噤声息音,瞧了过去。
木门被人打开。
来人是个衣冠齐楚、相貌俊秀的青年文士,尽管留着整齐的胡须,丝毫不减他的年轻。青年文士也瞧了过来,看到他这张脸,原先还算轻松的面容微微紧绷起来。
显然,对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少年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来人神色漠然地挪开眼,瞧向女人,先是怔愣一瞬,随即便想起对方的身份。
他大步上前:“你是宁师姐?”
认了好一会儿才敢肯定。
无他,眼前这名妇人不知经历何事,面容蜡黄,鬓发染上白丝,眼窝深陷,眼尾竟有褶痕,这副憔悴疲倦的模样跟记忆中的人相差了能有二十岁,他险些不敢认。
少年听到这称呼,小心用余光瞧来人别看他念书识字不多,但也知“师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的青年文士跟身边的妇人是同门同窗关系,这可了不得。
念书求学向来是男子独有。
而女子
若出身富裕人家,家中长辈疼爱,倒是可能给请个女先生来教导闺秀念书识字,不然的话,都是由闺秀母亲代为启蒙。
真正走出家门进学堂,只存在话本。
妇人回应道:“徐师弟。”
徐解这才反应过来,忙命人看茶招待。待二人落座,他才问:“师姐这是”
为何如此落魄?
妇人闻言,苦笑着道:“说来话长,因先先夫已去,便带小女逃难寻一处庇身之所,暂时躲一躲风头,好安心将女儿抚养长大,让她能继承先夫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