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矿场的日本人营地在松江这个地界上,也就杨婉君和宋睿这样的人可以自由来去。
即便陈旭现在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宪兵制服,还是去不得那地方,再加上东北纵联和日本人的事情已经剑拔弩张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去周旋的了。
陈旭离开杨家实际上没什么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只能去宪兵队坐一会儿。
松江说起来不大,宪兵队的事情却不少,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少。陈旭一个人回到宪兵队的小楼,大厅里来来去去的有不少小老百姓。
他简单的看了一眼,本想直接去二楼的办公室,没想到眼角余光竟然瞥见了一个宪兵拎着一个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小孩走了进来。
“等等。”
见着那宪兵要把那小孩拎到牢房里去,陈旭随口制止一句。
那宪兵虽是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却也认得陈旭是日本人任命的新队长,连忙点头哈腰道。
“陈队长,您有事吗?”
“他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闯进洋人的租界,偷了一位洋太太的手链,幸好当场给逮住了,要不然那闹起来可不得了。”
“人带我办公室来。”
听着陈旭轻飘飘的一句,那小宪兵虽是心下有些诧异,不过陈旭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不敢顶嘴,只能跟着陈旭将那小孩拎上了二楼。
人到了办公室,小宪兵恭敬的带上门离开,陈旭自顾自的摘下宽檐帽,随手扯了扯领口的领扣道。
“随便坐。”
“……”
“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
那小孩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状况。陈旭却十分自然的走到了茶案前倒了一杯茶,说道。
“一个多月前,东门外的租界区旁边的那条小巷子。”
“是你?!你是那个地下党!”
小孩这才反应过来,话语之间难掩诧异和激动。当时的巷子里本来就不太敞亮,一时也没看清楚样子,只不过陈旭这副悠然寡淡的做派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
听到“地下党”三个字,陈旭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沉默着将那鎏金的青花瓷茶杯递了过去,随口玩笑一句道。
“胆子大了不少,平时都是吃洋人的剩菜剩饭,现在怎么敢上桌伸手了?”
虽然陈旭的样子并不严厉,但是在这宪兵队里面,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还是有些心虚。
一个多月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浪迹天涯的韧劲。如今那心气儿都散了个干净。说是在租界区旁边讨生活,看起来那剩菜剩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陈旭这些天来一直在杨家跟着杨婉君吃着山珍海味,出门就是车接车送,甚至都快要忘了如今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饿肚子的同胞,忘记了这山河万里在列强的蹂躏之下几近支离破碎。
说是没什么情绪,陈旭的眼神却难免有些黯然。
正在这个时候,那小孩抹了一把鼻子,含糊道。
“你真的是地下党吗?”
“……”陈旭沉默着没有吭声。
那小孩或许之前被抓住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脸上血呼啦差的,看起来极是虚弱和狼狈,但是他的眼神里面却带着无比强烈的希冀与渴望。这样的目光让陈旭无法直视。
这是来自于同胞的哀求和希冀。
乱世百年,华夏大地因列强纷争而千疮百孔,四万万同胞绝望的挣扎,奋力的呼喊,也有无数热忱志士在以血泪铺就了一条崎岖救亡之路。
同行于这条救亡之路上的陈旭却在此刻有了犹豫。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陈旭知道他离开杨家并不是为了重新振作,而是对杨婉君的妥协。
饶是亲眼看到了老赵、徐雪娇等同志牺牲,他还是在下意识的淡忘了这些矛盾,淡化了日本人对他轻蔑的眼神和言语。
甚至于直到刚才他都还在迟疑。
因为他不想和杨婉君站在对立面,不想揭开那血淋淋的事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杨婉君自来熟的性格和讨喜的样貌的确是让他有些动心。再者,杨家的锦衣玉食也的确是让人忘乎所以。
如果现在他点头,靠着阪田玉川的关系,应该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为秦守邦的替身,成为日本人手下的一条好狗。
说是名头不太敞亮,但是只要跪下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杨婉君,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可以粉饰得无比美好,只是眼前的这个狼狈少年却让陈旭一下子就醒了。
陈旭永远忘不了在东洋留学时被日本人奚落和嘲讽,也忘不了当年背井离乡时父母对他期许的目光。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尊严!
华夏千年屹立于万族之林,雄踞东方而不倒,才使得子孙万代能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的过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