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喝茶。
竟然是张小姐,徐文嗣心里扑通一下。
像是熟透的果子从树跌落,掉进水里激起的声响,又像是幼鹿在林子里贪玩,跃溪时踩踏水花的动静。
“舅舅,要不我们去跟她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把画让给我们。”
徐文嗣还有些怔愣,就被阿元拉着往张惠通那边去了。
“姐姐,掌柜说你买了朱瑾的春日嬉乐图,是吗?”
张惠通不认识俞明鸾,但认出了徐文嗣,忙撂了茶碗,起身给他福了福身子。
这会子发怔的徐文嗣才缓过神来,忙还礼。
“令堂身体如何?”
“家母恢复的不错。谢郎君惦念。”
她烧饼圆儿的粉面微颔,杏目明眸犹犹豫豫地回望。
“小姐来买画吗?”
“嗯,一个、一个挚友的父亲过寿,老人家喜欢字画,我特来选些做寿礼。”
张惠通没说实话。
其实不是什么挚友,是与她定亲的林遥,他父亲林文海要过寿。
张惠通很通书画,故张夫人特让她亲自来挑选,亲家知道了也算是一片情意。
“舅舅你跟这位娘子认识呀。”
“——不认识”
徐文嗣怕给张惠通惹来麻烦,忙矢口否认,“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那姐姐能把画让给我们吗?”
阿元扥了扥徐文嗣的手,小声地问。
张惠通突然笑了,露出浅浅的梨涡来,看在徐文嗣眼里是那样的楚楚动人。
“姐姐笑什么?”
“我笑你叫他舅舅,却叫我姐姐。”
明明是年岁相仿的两个人,竟然叫出两个辈分来。
阿元也笑了,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来,“我这舅舅年岁是小了点。”
张惠通想起自己还欠徐文嗣一个人情,不好拒绝恩人,故并无迟疑,吩咐了丫鬟说:“那副春日嬉乐图就让给这位姑娘,我们另选一副别的。”
“多谢姑娘。”
张惠通怯怯地还礼,再无别话,放下帷帽便离去了。
“舅舅——”
张惠通都走远不见人影了,徐文嗣还朝着人家去的方向愣神,阿元扯了扯他的袖子唤了声。
“舅舅,非礼勿视,你不能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
阿元到底情窦未开,用手遮着口,小声提醒徐文嗣。
“我、我只是目送她而已。”
徐文嗣造了个大红脸,连同耳朵根儿、脖子根儿都跟着红起来。
……
从博画斋出来登车后的张惠通一直抱着那装画的盒子,背靠在车厢,一副怏怏的神色发呆。
“姑娘?”
婢女双儿小声唤了句,见张惠通一双明眸似漾着水般,秀眉微蹙,猜不透她为何突然愁容满面。
“姑娘可是心疼那副画?要不叫车马转回去,咱们多赔些银子不让给他,也不是不行。”
“不——”
张惠通回过神,又别过脸去忍住了噙着的泪。
“内位郎君就是雨夜搭救母亲的徐郎君,我让给他是还他人情,份属应该,千万别回去。”
‘怪不得姑娘让的如此侃快’双儿心想着点了点头。
“那姑娘怎么不高兴了?”
张惠通垂眸看了眼怀里装画的盒子,暗暗地叹了口气。
她其实对订了亲的林公子并无感情。
最后一次与林遥见面时张惠通才六岁,如今林遥什么模样,是何性情,与她投不投缘,竟一概不知。
只是两家父亲同朝为官,又曾是同科,长辈们便说他俩是门当户对,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且自定亲后也一年多了,林遥从未登门找借口探她,连张惠通病了,他也没送过什么慰礼来聊表体贴。
就连张夫人都偶尔埋怨两句林遥不懂情趣。
定了亲的两家走动频繁些也不碍礼数,外人看着也不会说三道四。
张惠通也猜过,恐怕林遥也是难违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应下亲事,所以对她并不挂念。
方才在画斋时,张惠通忽觉自己已对徐郎君芳心暗动,又联想起自己早已订了亲,不久将嫁为人妇,这才伤感起来。
她又怕双儿乱猜,回禀给母亲,便哄她说:“我是担心再找不到比春日嬉乐图更好的。”
“姑娘别担心,好画有的是,不差这一幅。”
张惠通再不言语,望向窗纱外热闹的街市,想起一句诗来‘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可即使她没有定亲,张夫人也是瞧不徐文嗣的。
张惠通心想‘他们俩真是无缘又无分,何必再自寻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