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光粼粼,两岸亭台楼榭亮如白昼,入目处一片金粉繁华。
王怜卿弹的曲子并不长,仿佛只是个前奏。
然后她就站了起来,同样走到窗前背对着众人,与小学生并立,看着窗外景色。
窗外的繁华盛景有那么好看吗?外地人可能会惊呼,但南京本地文人都已经见惯的了,实在不觉得新鲜。
突然王怜卿又开始吐气发声,靠住小学生,背着众人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这是戏腔清唱!众人立刻又分辨出来了,天下承平日久,这世道写戏剧还是挺时髦的,很多读书人都很精通戏曲。
没人大煞风景,一个名花榜前几位的大美人主动在这里演艺唱戏,何等稀罕难得,不听白不听!
平时若想请王怜卿这样等级的美人献唱,还是唱戏,不砸钱是不可能的!
又听王怜卿彻底展开了嗓音继续唱道:“王谢子弟堂前燕,只认衣冠好!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听完这句唱词,不少老戏迷顿时激动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意识到这段戏词绝对不是一般常见的东西!
伴随着王怜卿的唱腔,众人感到一幅画面徐徐展现。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这六朝兴亡看饱!
玉树歌残了,烟煤锁神庙!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台栖枭鸟。”
这时候,王怜卿突然转过身,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渐渐污了脸上胭脂,在身后灯火辉煌的秦淮盛景掩映下,继续唱道:
“残山梦最真,旧国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说什么江令多才,也只能悲声唱到老!”
曲终,众人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的王美人,齐齐失声!
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风格的戏曲,唱词里不是最常见的儿女情长、才子佳人,而是一千年前江左风流的败亡覆灭!
在美人的唱腔中,那种高强度浓烈的家国兴亡幻灭感,三百年积累的风流被摧毁的画面,几乎如在眼前重现!
南京本地文人,多多少少都有六朝情结,这是挥之不去的、永恒的文化母体,江左风流就是内心最深处的梦幻。
但这段唱词依托发生过的史实,将大家心中的梦幻撕成粉碎,但却又有别具一格的残虐之美。
所以真就有人听着听着产生共情了,只感凄美虐心,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其余人也各有感怀,再看向窗外秦淮河繁华盛景,又想象着戏词中千年前的残垣败瓦,强烈对比之下,不禁连连唏嘘而再三兴叹。
优秀的歌曲,就是有这样感染人心的力量,太白楼二楼的氛围就变得感伤起来。
再过一会儿,说不得就有些唱和大作酝酿出来了,文坛聚会都是这样的玩法。
偏偏在这种文艺氛围里,就有人非常不合时宜,很不文艺的敲了敲窗棂,高声问道:“在座诸君子,觉得在下写的戏词如何啊?”
被坏了诗意的众人一时无语,要不是看你这小学生是唱词原作者,你就要被轰出去了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懂不懂行规?
秦德威却不以为意,继续开口道:“诸君身在南都,又是饱读君子,当知六朝之故事!
有没有想过,六朝倾颓败坏,出现方才唱词中的景象,何故也?诸君岂不闻,当时有上品无寒门,英俊沉下僚之说?”
这事儿不用细说,大家都懂。
魏晋六朝时选拔人才全靠九品中正制,简单说就是靠小圈子主观品评,最后导致高位者都是高门大族的裙带关系,尸位素餐无能之极。
然后又见秦德威慷慨激昂的说:“我太祖高皇帝开基立业,深明裙带荐举之弊端,定下科举取士为国家用人根本之策。百五十年来,大体取人得法,贤臣辈出!
所以科举不公,绝非小题大做,实乃不可不关注的大事!若一直取士不公,方才戏词中的六朝故事就在眼前啊!”
众人继续无语,本以为你是个文艺少年,要带着大家一起嗨,结果你却突然开始给大家上政治课说教?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脚到科举不公!你这原作者能否不要这样俗气,玷污了如此风格独特、凄厉哀绝、注定经典的词曲!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秦德威的政治课,扭转到文艺座谈会的正题上:“敢问秦小友,这段唱词是什么题目!可否将曲词借在下誊抄!”
秦德威长叹一声,答话道:“最近我时常梦到六朝,却又像是六朝梦到了我。”
众人被小学生重新出现的文艺腔震了震,又想起了那句“青溪桃叶渡江人”,莫非就是隐喻此意?
这小学生天赋非凡不流于俗,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少年,莫非有隔世宿慧,乃是六朝风流人物转世?
“所以这段唱词命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