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当中沉默下来,盏中茶水已经只余温热,但是,于谦却没有动。
倒是胡濙,一番话说完之后,重新给自己加了一杯热茶,小口小口的抿着。
不多时,胡府的大公子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道。
“父亲,车马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于是,胡濙点了点头,搁下手里的茶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重新将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问道。
“于少保,你,想清楚了吗?”
于谦的神色有些挣扎,显然,心中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诚如胡濙对于谦所下的定论一样,他这个人,一旦认定了的事情,极难更改,和外物无关,只关于心中的信念。
于谦之信念,乃国家社稷,江山万民,为此,虽千万人,他亦可慷慨而行。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慨然赴险是于谦,心忧己身是于谦,为大义舍小情是于谦,但,重情重义,亦是于谦。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多面体。
于谦又不是木头,从土木之役后,天子的倚重提拔,到朝会之上,天子的支持声援,再到如今苦心孤诣的安排,想要保全于他。
种种关心爱护,于谦岂能感受不到?
君恩似海,肝脑难报。
“可是”
面对这胡濙的质问,于谦罕见的踌躇片刻,方犹豫不定的开口,然而话说了两个字,就被胡濙打断了。
“没有可是!”
果断的说了半句之后,胡老大人叹了口气,不复刚刚的严厉冷峭,又恢复了循循善诱的口气,声音轻缓中,带着几分艳羡和追忆的口气,道。
“廷益,你可知得遇明主,是一件多么有幸的事情!”
“陛下对你,亲之信之,倚之重之,处处回护于你,君前朝上,你数度冒犯,他老人家皆一笑置之。”
“如此君恩,难道,尚不能换得你于廷益的一片信任?”
说着,胡濙的声音转向认真,接着道。
“自陛下登基以来,挽天倾,保社稷,兴水利,整吏治,开互市,设宗学,迎上皇,查军屯,政务一道,从无疏失。”
“若说律己一途,陛下虽用厂卫,却从不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干涉朝政,早朝经筵,亦不曾废弛,明知有宵小之辈作祟,陛下手握利刃,却从不任意妄为,无故针对,如此胸襟,如此魄力,老夫不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陛下,他连你的安危都能提前顾及到,难道还不能证明,他对方方面面都皆有把握,还不能让你相信,他对朝事国事自有安排?”
“你所忧者,老夫自然明白,但是,你可曾想过,或许你的担忧,你的行动,反而在阻碍天子为朝事布局,反而,是让大明蒸蒸日上的阻碍呢?”
这番话,胡老大人口气平缓,没有丝毫的质问口气。
但态度越是平和,便越能让于谦听到心里去。
他过分的操心朝局,反而是大明的阻碍?
于谦有些发愣。
这个结论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为国效力,心有社稷,坚持公正,面对不正之事从不袖手旁观,这是于谦一直坚定不移的,正在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胡濙问他,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于谦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不过,胡濙也不需要他的答案。
还是那句话,于谦这种人,旁人的话作用不大,他有自己的信念和判断是非的标准,有些事情,非得他自己想明白不可。
实话实说,胡老大人也懒得当于谦的人生导师。
他之所以说了这么多,目的只有一个
“不论如何,廷益,老夫希望你试一试,如今不是刚刚发生土木之役时的朝堂了,你,我,还有整个大明,远没有到一次失败都尝不起的地步。”
“且放一放手,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只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交给该操心的人,若最终结果,真的不尽你意,再论不迟,可否?”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情于理,于谦都不合适再沉默下去了。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于谦终于是道。
“多谢洁庵公教诲,谦必谨记于心。”
胡濙摇了摇头,到了最后,于谦还是没有表明态度,不过,他也算尽力了,过犹不及的道理,胡濙还是懂的。
轻轻摆了摆手,胡濙道。
“如此便好,刚刚外头车驾已经准备好了,请廷益稍待片刻,待老夫更衣之后,我等便出发前往靖安伯府。”
“失陪”
随着胡濙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花厅当中只剩下了于谦一人。
他坐在椅子上,颇有几分神思不属,下意识的摸到手边的茶盏,却见盏中的茶水,由之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