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东南,望江楼西,花红柳绿,春风和煦。
江边惊涛拍岸,大片嶙峋山石,崎岖怪异,遥望半山,白玉石阶,亭台楼阁,俊秀清丽山水之间透着难掩的奢侈,正是文人骚客,达官显贵最喜欢的调性。
这山石之间的亭台楼阁,贯通全山的白玉石阶,山体陡峭,攀爬困难,开山凿道,肯定是靡费巨大,征发不少徭夫的,去年冯延鲁离开北上时还没有,现在回来才发觉,看来是新建的。
往上走一段,是一处高高的望江亭,建在山石之中,居高临下,俯瞰滚滚长江,波光粼粼,风光万里。
国主被张洎等众多官员环绕,其中最显眼的两个人一个是侍奉在国主身边,只微微落后半步的刘澄。
刘澄在国主还是藩王时就是下属官员,是国主最信任的亲信官员。
而在国主对面侃侃而谈的则是秦国过来的特使卢多逊,他学识渊博,待人和善,很快和江南的官员与国主都相处得很好。
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一副唐朝流传下来的名家画作,游山玩水,古玩字画向来是国主最喜欢的,以往他也没觉得什么,只是这次从北面秦朝回来,却感受颇深。
冯延鲁站在下方小亭,这次他没有上去凑热闹。
至今犹记得那时秦国天子史从云和他的谈话。
他原本以为可以投其所好,摸清楚用什么可以贿赂史从云,以此获利,毕竟他们的国主就好谈经论道,古玩字画,官员只要奉上这些东西,都会令国主十分高兴,恩宠不断。
可史从云却只回答他对什么物件都不感兴趣,喜好的唯有江山美人而已。
那令他大受震撼,心里不禁感慨,不愧是十多年来接连吞南汉、北汉、南平、武平、蜀地、淮南、关北的大国,年纪轻轻的国主,却给他一种比他们这些老人更加阅历丰富,老奸巨猾的感觉。
他在心里感慨的同时,也担心起江南的未来。
他是曾经的南唐吏部尚书冯令頵次子,南唐宰相冯延巳异母弟,他祖上虽在彭城,是避祸南渡,但对于他这代人来说,南唐就是故乡。
南汉不少官员,乃至之前已经覆灭的蜀国,根据史从云之前表现出来种种作为,都以为可以用美色贿赂史从云。
却不想其实史从云说的江山美人,与他们理解的江山美人十分不同。
与秦国至交好友李昉的往来也让他明白,秦国的天子史从云看似是个好色之徒,却绝非那种儿女情长之人,他很无情,不然不会杀得血流成河。
他说江山美人,很可能想的就是打下江南,那这里的美人就任由他挑选。
花心善变,对于上位者来说,有时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品质。
越是与秦国天子交流得越多,他越发担心南唐的处境,再看远国主和诸多大臣品评字画,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场面,他越发心里难安。
往北看去,大江波光粼粼,起伏不定。
回头过来,发现是枢密使陈乔也过来了,也和他一样停在下面的亭子里,上面人太多。
冯延鲁拱手,对方也行礼打招呼。
“我看冯公心不在焉,是在想什么吗。”陈乔问。
冯延鲁没有立即回答,他经常出使北方,对国内情况不太了解,于是反问:“陈公觉得北方如何。”
陈乔看他一眼,直接道:“北面的大军迟早会渡江过来,只是很多人胆小怕事,不敢也不想去承认罢了。”
冯延鲁点点头,随后问:“韩公呢,这次回来怎么没见到他。”
陈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然后叹口气道:“他如今天天在家宴饮,几乎从不问朝堂的事。”
说着压低声音凑过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冯延鲁顿时明白过来,国主不信任北方人,“我也担心北面大军会横渡长江,老夫越是在北面待久了,越发觉得其国主史从云不是等闲之辈,他的决心很大,我有预感,他迟早要来江南的。”
两人相视点头,既然话说开了,便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试探。
陈乔也不再多说废话,而是单刀直入,“冯公,我那边有个不错的年轻人,名卢绛,字晋卿,号锦文,是个好勇之人,我觉得他在军中会大有作为。
只是这个年轻人不守礼法、喜论现世利病,在朝中并不讨喜,需要有人给他支持。
冯公既然想的和老夫一样,那肯定是知我心思的。”
陈乔说着指了指滔滔不绝的大江,又瞟了一眼正在上方亭中兴奋评品字画的大群君臣:“对面的千军万马如果过来,只有卢绛那样的人能够靠得住,他们说他粗鲁,说他好勇斗狠,所以不喜,可老夫却很珍视。”
冯延鲁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过还是有些慎重,官场之上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并不完全相信陈乔,只不过北面的威胁却确确实实令他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思前想后,开口道:“我想先见见那年轻人,聊过之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