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光逐渐黯淡。
万岁殿中灯火明亮,身着绯色常服的官家用手帕捂着嘴,正与魏仁浦、王朴、范质、王溥商量事情。
如今天色已经暗下还在讨论,显然是要紧的事情。
宦官魏敏努力压着脚步声,尽量不去打扰官家和几位位高权重的相公,小心的给殿中的灯盏添油。
随后默默站在一边,低着头,其实把大殿里的话都听着,记在心里。
他是皇后的人,原本皇后是让他过来打探打探,官家今晚会留宿何处,没想到今天官家事多,直到天黑还与诸位相公议事,没有去嫔妃那里就寝的意思。
“根据张永德呈送给朕的奏报,此次契丹南下接近万人,规模不小,绝非小数。
沧州、深州、冀州等地都有受到契丹袭扰的奏报,他们欺人太甚!
朕才初登基继位之时,他们就勾结北汉意图南下,如今又屡屡挑衅,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吗!”官家的声音回荡在万岁殿空旷大殿中,魏敏不敢抬头,因为他已经听出官家话语中的愤怒。
官家从来是个敢杀人的人,他们这些宫中内侍其实比外人明白多了。
“官家,契丹贼子确实可恶,好在张殿帅(张永德)和赵节帅(赵匡胤)在北面已经顶住他们的袭扰,短期之内契丹也无力南下。
我们在北面至少有三万大军,即便不能和他们交战,固守各地也不成问题。”开封府尹王朴道。
魏敏知道这个人,他是官家真正的心腹,平日官家只要有事就会找他商议。
而且京城的府尹这个官职一般都是给天子继承者的,就如官家登基之前就做过开封府尹,如今皇子郭宗训年幼,官家便让王朴担任开封府尹的职务,足见信任。
魏敏当然也只是心里进行一些揣测,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是他能了解的,至于王朴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更不知道。
“固守,又是固守,朕已登基六年。”官家说着不满的哼了一声:“这六年来朕败了北汉,败了蜀国,夺了淮南,如今还要固守?”
这些低头的魏敏听出些味道来了,官家和王朴意见不合?
“官家的武功威震天下,足以名留青史,可是官家,淮南固然大,可若往大了去看,淮南重要归重要,与天下比还是太小。
我们也不能只看着淮南,昔日汉唐故土,方今并没有多少在我们手中,臣请官家三思,必要往远了去看,不可拘泥于一时一刻的荣辱,一城一池的得失啊。”王朴的语气有些着急了。
他本就是个脾气倔强的人,魏敏心想,他见到过好几次王朴在朝堂上与其他大臣争辩得面红耳赤。
“你话说得有理,可难道燕云十六州就不是汉唐故土了吗?咳咳咳.......”官家质问,又连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官家.......”众人关心上前,官家抬手道:“无碍,继续说。
北面幽云之地,也是汉唐故土,何况只要夺回十六州,就能以此为屏障,御敌于国门之外,再不会有今日屈辱。
朕自能令张永德、赵匡胤固守北方,可河北南面一马平川,契丹贼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是那么容易的。
再者,传言当今契丹国主昏聩,并非明主,正是大好时机。”
“官家,高祖有白登之围,太宗有城下之盟,成大事大业,不可能一帆风顺,荣辱挫折在所难免,岂可如此置气?
家国社稷之大事在身,官家怎么能意气用事!难道为了一时畅快,就要赌上社稷存亡吗!”王朴话说得很重,连魏敏也为他倒吸口凉气。
官家其实是个脾气很大的人,以前他在河北时候,发脾气就会杀人,这王朴实在太大胆了。
魏敏微微抬头,果然发现通明灯火映照下,官家脸色很不好看,旁边的几个人都吓得连低下头去。
出乎意料的是官家最终没有发火,安静了一会才开口,“朕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不过朕也自有思量。
王卿所言先南后北朕都记得,只是打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看人心,要看时机。
数年来本朝大军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史从云、史彦超、赵匡胤等猛将如云,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有气吞山河,势不可挡之势,正是借机北伐的时候。”
“朕欲携大胜之势取幽州及其以南所有土地。”官家说着放下手帕,严肃的说,“做事要灵活应变,不能古板,待有了幽州抵御北方强敌,再行向南进取也不为过。”
话说完,众人消化了好一会儿,王朴跪地道:“老臣拙见,触怒官家,请官家恕罪。”说着便拜。
官家亲手将他扶起来:“朕心里生气,但也知道你是为朝廷好,为朕好,王卿思量的自有道理,不必介怀。”
王朴大为感动,连连拜谢。
话说到这种地步,大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就连魏敏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