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都市到乡村的距离  小说将进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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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长久驾车飞驰在回乡下岳母家奔丧的路上。道路两旁耸入云天的白杨呼啸而过,驶出高速路口来到城郊,泥土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老郝一颗浮躁烦乱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揪心身旁哀痛欲绝的妻子,老郝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记不得多久没有陪她回来看儿子了,老郝内心愧疚满满。自从进入振元,他陶然自得在富贵地、温柔乡,工作生活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周末不是商业谈判、外出考察就是陪客户吃饭、钓鱼、打牌。身为公司领导层,加之凌云保驾护航,他大可不必再如以前在四真堂陪酒时那样低三下四,更不会因替老板冲锋陷阵而让人灌个七荤八素了。肥马轻裘、登堂入室的虚荣,与云儿如影相随、出双入对的欢情,简直成了老郝沉溺于清平安逸的温床。感觉良好的生活让他飘飘然忽略了秀丽和天骄,现在被城外清凉的风吹醒,才发现自己原来已走得那么偏颇、那么遥远!

郝长久决意自此回转。虽然凌云的爱是那么让人难以割舍,而且她流产后身心俱伤也正需安慰陪伴;虽然离开振元集团,他几乎要回到当初毕业后去临海找工作时一穷二白的状态,但经过与李振元的那次交谈以后,老郝还是决意放手。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段雾里看花的感情、这场空中楼阁的富贵本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既知如此,何必再做飞蛾扑火的蠢事,弄得自取灭亡不说还要殃及凌云、秀丽和他的天骄呢。但愿时间能冲淡一切,冲淡他对云儿的云树之思,冲淡他对富贵荣华的沉迷忘返,冲淡利往名来的都市生活带给他的灵魂困惑和本性迷失。他甚至在想:这次既然来了就小住一段时间,就当放了个小长假,抚慰呵护妻儿,也让自己一路飞奔啸驰的心灵得以缓冲休憩。

然而,当老郝一步步接近倾心向往的山村时,却发现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村边的主要道路都在硬化,许多高低起伏、蜿蜒逶迤的山路都被填平、冲直,再也没有以往曲径通幽、路转峰回的画意诗情。许多住宅的外墙上圈着一个腥红刺眼的大字——“拆”。眼前景象让老郝沉入窒息般的压抑,看来这里也被列入了开发动迁的范围。

如今虽说都在强调健康、协调和可持续等发展理念,但GDP仍是首要的硬性指标。各地支柱产业如资源、商贸、物流、服务业等虽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利润最丰厚、成效最显著的行业得到举国上下的共同关注——那就是房地产。不管老城区规划、棚户区改造还是新农村建设,无论打造小高层、大广场还是CBD中央商务区,名目再多也是始于一项工作:拆迁!正所谓不破不立嘛,可惜了许多无法复制的岁月印记,就被这红盖章般的一个“拆”字统统抹去。老郝就像患了拆迁恐惧症,每次看到这个“拆”字,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塞。

看着近乡情怯而饮泣不已的妻子,郝长久又感慨起人生,感慨起老岳父。岳父生前是多年的村党支部书记,刚入中年时头发已半白,加上姓白,村里人都喊他“老白毛支书”,一辈子忙里忙外、跑上跑下的为乡亲们操心出力,带乡亲们发家致富。大家发自内心地尊敬信赖他、追思缅怀他。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老郝慨叹自己身后若能有人如此怀念,也算不枉此生了。

老郝回想起多年前来这里参加一位老伯父葬礼的情景:全村的乡亲们都自发来为逝者送行,静静地陪伴主家侍奉着逝者走完最后一段人生路程,至多一起喝杯茶或者吃顿家常饭,就会事终人散、客走主安了。整个过程虽如去后山的一次散步般简约平常,反而更升华了人们对生命的虔诚敬畏。

来路见闻让老郝猜度着后续的变迁。果不其然,尚未到岳母家的小巷,就能感觉到声势浩大的葬礼排场。殡仪服务公司早已沿街搭起了充气龙门牌坊,高薪聘请的乐队在巷口吹打着牵强附会、聊表哀思的乐曲。后面邻家院子里,掌勺大师傅和两个小徒弟正烹饪着一盆盆鸡鸭鱼肉,拼摆着一盘盘点心果蔬。整条小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总之忙不完的繁文缛节、行不完的风俗规矩。面对着从都市到乡村几乎千篇一律的程序和大同小异的场景,老郝只觉大失所望、悲情淡然。

在巷口下车,夫妻两人奉着花圈前行,白家的子侄辈众人前来迎接。行至灵前,望着铺天盖地的挽幛丛中父亲慈祥宁静的遗容,白秀丽再也抑制不住满腹的哀伤,她大步跑上前去扑倒在棺材前,哭喊了一声:“爸呀!”就已昏厥过去。老郝吓得赶上去抱起妻子,本家妇人赶紧将她带到里屋床上,手忙脚乱地又是抚后背又是掐人中,秀丽才慢慢缓了过来。她呆呆地望着家里熟悉的铺陈摆设,再一次锥心泣血地大放悲声,这哭声让老郝也悲不自胜——父亲、丈夫还有孩子,他明白妻子牵挂太多了、压抑太久了。

行礼、上账,喧嚣鼎沸地闹到晚上,老郝才有时间抱抱儿子。小天骄拿着舅舅新给买的iPad,兴奋不已地冲爸爸炫耀,一天下来玩得灰头土脸的,全无从前的伶俐睿智,老郝倍感痛心。内弟白秀清过来给姐夫打个招呼,只见他并无多少戚容的脸上竟略带一丝愠怒和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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