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福身子一僵,接着满不在乎地说道:
“怕什么!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说了,老子有预感,老子要转运了!”
“等你转了运,能把之前的房钱结清吗?”
“好说好说,我觉得我今天的手气旺得很,一定会大赢一笔!”
“你就胡扯吧!”那老板显然懒得讲了,将一把钥匙丢到柜台上,坐回身后的竹藤躺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马春福轻车熟路地走到走廊的尽头,走到最里头那间客房跟前,房门上那把铜制的广锁上早已沾染了铜绿。推开门扇的瞬间,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胡承荫赶紧掩住了鼻子。屋内只有一桌一椅一床榻,桌上一套乌漆嘛黑的锡制水壶和水杯,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甚至连面镜子都没有。那床榻上的被褥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上面斑斑驳驳布满了不知名的的污渍,马春福丢下包裹就毫不在意地躺了下去。
“马大哥,咱们……睡一张床吗?”
马春福拍了拍他身边的床榻:
“这床多宽啊,再说咱俩都挺瘦的,足够睡了!”
“哦,那这里有地方洗澡吗?”
马春福笑出声来:
“洗澡?我都快忘了洗澡是个什么滋味了!个旧缺水是出了名儿的,你不知道么?”
“个旧不是有自来水供应吗?”
“你这个后生仔知道得挺多啊,不是没来过么?自来水倒是十几二十年前就有了,不过只有那些‘锅头’和他们的姨太太才用得起!不过这后面院子有个水缸,本来是用来接雨水的,最近是雨季,里面兴许有水,你去看看吧!”
奔波了一整天,又是挖土又是抬人,身上还沾了一些血渍,胡承荫迫不及待想洗个澡,哪怕擦擦身子也好,他从包里拿出一条毛巾,他犹豫了一下,拿不定主意要带着包裹一起出去,或是把钱袋子拿出来随身带着。虽然钱袋子里装的二十多块钱是胡承荫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可马春福就在他身边,他怕自己的防备被他看出来,寒了他的心。他看向马春福,马春福背对着他,背部随着呼吸一高一低,似乎已经睡着了。
胡承荫发现马春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呢?胡承荫有些纳闷,可还是将角落的被子展开,盖在了马春福的身上,最终只拿了一条毛巾走出了屋子,在身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胡承荫前脚踏出屋子,马春福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疯狂抖动的双手伸向了胡承荫的包裹。
水缸里还剩下半缸水,水面上飘着半个葫芦做的水舀子,胡承荫脱了沾血的上衣,舀水打湿了毛巾,好好地洗了把脸,擦了身子,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马大哥,我洗完了,你也去洗洗吧!”
胡承荫一边说,一边推开了房门。
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胡承荫发现自己的包裹被翻得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散落在床上和地上,而他的钱袋跟着床上沉睡的马春福一起消失了。
胡承荫顾不上别的,赶紧去找旅店的掌柜打听,听说胡承荫“人财两空”,那掌柜似乎毫不意外。
“你这个后生仔也是不开眼,怎么就被他给骗了呢?他这个人哪,早就废了,不但好赌,还是个大烟鬼。我都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听说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被人追着打。”
“他是拿我的钱去还赌债了么?”
“哼,怎么可能?我看他刚刚出去的那个样子,估计是鸦片瘾头上来了,你那些钱哪,十有八九不是换了鸦片膏子,就是上了赌桌了!”
看到胡承荫愣在哪里,掌柜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水烟放下:
“可惜啊,他以前哪,是个顶好的人来着,我还想过让他当我的女婿来着,谁能想到……后生仔,吃一堑长一智,你呀,也别找他了,我不收你房钱,住一宿明天就走吧!”
毫不夸张地说,个旧有多少赌场,就有多少鸦片馆。
此时此刻,马春福正躺在其中一家鸦片馆的草席上,这是一间廉价的鸦片馆,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骨瘦如柴的人,许多人穷得鞋都没有了,脚底板乌漆嘛黑的,却个个在自己的幻觉世界里当着皇帝,当着玉皇大帝。这飘飘欲仙的快感让每个人都贪婪地吸着,没有人说话。
平日里马春福每次抽大烟也就花个一两块钱,这次许久未吸,索性花了十块钱,一股脑抽了个够。
草席上的马春福眼神迷离,脸上写满了欲望满足后的倦怠,烟灯和烟枪随意地丢在手边,旁边还有几把豁了口的破蒲扇,有几个瘾君子似乎已经昏死过去,苍蝇在他们身上肆意游走,他们却全无反应,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若不可闻。
混沌之间,马春福想起了胡承荫的脸,他好像他“阿青”的名字一样,宛如初春新生出的嫩芽,尚不知春寒料峭。胡承荫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跟哥哥马春祥一起初到个旧时的自己,一样天真善良,一样对未来充满憧憬,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