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胡承荫也踏上了前往湖南大学的客车,开始了他长沙临大的学生生涯。机械系一共有十位教师,多是海外留学归来的学术精英,胡承荫的课业也十分繁重,一头扎在材料力学、静动力学、机械原理、热工学、测量学、水力学等专业学科里无法自拔,无暇他顾。
让胡承荫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学习生活如此充实,他还是时常会想到楚青恬,而且一个多月过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想她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多了,甚至晚上做梦都时常梦见她。所以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不需要无谓的挣扎,胡承荫就确认了一个事实:
胡承荫爱上了楚青恬。
同时胡承荫也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楚青恬并不爱胡承荫。
认清现实之后,胡承荫没有犹豫多久,他本就是洒脱的人,反复思量之后,自知这份情感难以压抑,也就顺从自己的心了。他并不期望从楚青恬哪里得到什么,只是想看她笑,听她说话,对她好,他自认绝不会让她困扰。考虑清楚之后,他决定把自己从相思之苦中解脱出来。
机会来了。
12月上旬的时候,湖南大学的实验设备出现了故障,机械系的学生只能暂时停课,胡承荫片刻都没耽搁,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衡山脚下。胡承荫绝对没有想到,此次衡山之旅,他本想追逐心中炽热难抑的爱情,结果却重新塑造了他的理想,完全改变了他之后的人生轨迹。
初到衡山的南岳分校,胡承荫暗自感叹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竟然还有如此清幽的治学之地。他向校舍走去,远远就听到一个教室时不时传出笑声,气氛颇为热烈,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站在窗外偷看。
胡承荫看到整个教室里挤满了人,一个温文尔雅的老师站在讲台前,他身材中等,一身灰色条纹西装,带着一副黑色框架眼镜。他的相貌让胡承荫不由得想起评书里常说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张国字脸,额头很高,偏分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鼻宽嘴阔,黑框眼镜里的眼睛射出认真严谨又宽和温雅的光芒。他站在讲台上,颇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手势不多,声音柔和,旁征博引,妙语连珠,却没有任何卖弄的感觉,整个人散发出谦逊低调的气场。教室里没有大学里那种正规的大黑板,只有一个比棋盘略大的小黑板拴着麻绳孤零零地挂在教室前方正中的钉子上,颇显寒酸。但那老师却不以为然,时不时停下来在黑板上书写着教学重点,上面中英文夹杂,只见他笔力虬劲,字形洒脱,真是一手好字,尤其是华丽的花体英文更是让胡承荫过目难忘!他不由得站在窗外听得醉了,看得痴了。
“窗外那位同学,你进来吧。”
胡承荫回过神来,看到那老师在向自己招手,他指了指自己,老师点了点头,胡承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走进了教室。
“迟到了也别站在外面啊,现在没有座位了,你就站到后面听吧。”
胡承荫往后走去,眼睛不经意往班级里一扫,脸腾地红了。
他看到了楚青恬。
他本以为自己要费劲地打听一番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楚青恬显然早就看到了她,脸上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微笑。只是这一个微笑,就让胡承荫觉得自己来得值了。
胡承荫刚刚坐定,那老师就继续在讲台上讲开了:
“《荀子?王制篇》中说:人力不如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谁能为我翻译这句话的意思吗?”
也许是想在心爱的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胡承荫高高地举起了手。
那老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胡承荫站起身来:
“人,力气不如牛大,走路不如马快,而牛马却为人所用。这是为什么呢?就是人可以团结在一起,而动物不能。”
“说的不错。人是自然界最为复杂的动物,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充满奥秘,这也是社会学最有魅力的地方。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承荫。”
那老师弯腰看了一下学生名单。
“我的学生名单里没有你啊!”
“老师,我是工学院机械工程学系的二年级新生,今天我只是来……旁听的。”
“孔子曰:有教无类,既然你对社会学感兴趣,随时欢迎你来旁听。我叫陈达,之前一直在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任教,现在是战时,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合并,社会学系和历史学系合并为历史社会学系。我现在是临大的老师,你们现在是临大的学生。大家能聚在一个教室里,实属难得。外面炮火连天,我们能有一个地方来研究学问,这中间凝聚了太多人的努力。虽然我们师生加在一起才百来号人,已是十分不易了。正因为如此,大家一定要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对知识严肃、认真的态度不能丢。”
陈达老师的话,让同学们心中涌起强烈的责任感,大家不由得沉默了,这让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