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终于找到了夏嘉文。
他站在天台上,留给我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
屏幕上显现出复杂的代码。我认了出来——这是废置九幽的命令。
“……这是你的最后决定吗?第五主理人。”我说。
这一刻,我不再用“夏老师”或“嘉文”称呼他,而是严肃的“第五主理人”。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但没有回头。我仅能透过镜片的反光隐约望见他翘起的睫毛,微颤的,沾染了水分。
旁边是生命硬盘内存的显示屏,上面写着1628人】的死亡数字,当然也包括林雅文。所以夏嘉文甚至比我先一步地知道他们的死讯——不,不对。当他提前离开礼堂的那一刻,他应该已经和林雅文说好了,甚至集体赴死的命令就是他决定的。
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无法想象他的心情。那血色的礼堂里有他的爱人和孩子。可他那么坚决地告别了他们,独自一人走上天台,进行最后的工作。
……他最后给了林雅文一个告别拥抱吗?
我不知道。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夏嘉文停止了敲击代码,回头看我。
屏幕上的光标停留在最后一个字母上,只剩下一个简单的“enter”,这座九幽就会陷入无人工作的状态——监控室会陷入休眠,旧神的躯体培养计划也会永远停滞,千年后的旧神很可能看到一个空无一人的九幽。
“是,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回应他。
放眼望去,我们所在的大楼犹如大海之中的一座尖顶,黑雾犹如海啸,蔓延了绝大部分的土地。屏幕上的生命数量也在告诉我们——只剩下三条生命了。
我,夏嘉文,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吕树。
仅仅是一个研究人员的徇私,仅仅是一毫秒的疏漏……就造成了这么恐怖的结果——神可以失误千万次,但人类只要失误一次,就会付出恐怖的代价。我们负责的仅仅是千年计划的外缘,但依然惨烈如此。
……这就是“与神对垒”。
夏嘉文目光透过镜片向外看去。礼堂已经看不见了,淹没在厚重如海的雾中,谁也望不见里面坐着的上千具微笑尸体。
他的眼神让我感到陌生。
他从来是个温和的人,对小孩子关照、对爱人温柔,结婚这么多年没有红过一次脸。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却深邃、长远、清冷。
“停下输入代码,第五主理人。”我的声音也很冷:“即使所有工作人员死光,我们也能找一批新人来进驻九幽,而不是弃用九幽。”
夏嘉文望着我。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明月。”他依然用着亲近的称呼,与我不同:“九幽的位置已经被叠影所知,即使理想国自动排出所有黑雾,用不了多少年,叠影可能还会来一次。祂付出的代价不需要很多:随便放出一片黑雾,惨剧依然会重演。这一次我们还算幸运,你和我都活着,我们还来得及进行最后的操作,但如果下一次,下下一次……千年中的无数次,你和我意外死亡了呢?九幽会属于谁?”
“如果弃用九幽,只保留基础功能,让它机械化自行运作,不掺杂任何人治,就百分之百不会出现问题。这里根本不存在人类听叠影的话。”
“这样一来,九幽至少不可能被敌人夺走,秦将军化作的最大生命硬盘会安全地度过千年——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是借口!”我说:“——你就是不想再看到死伤了!”
他的话其实有道理。九幽最大的任务是储存生命硬盘。至于建造监控室、培养旧神躯体……都是附带任务。虽然没有了这些任务,计划难免会出现纰漏,但至少会运行下去。
但夏嘉文根本不是害怕九幽沦陷,而是不想看到这种全灭再度发生。千年计划很完美,怎么可能因为一次袭击就弃用——但坐标外泄后,维持九幽要付出的代价,太重了,是一条条人命。
当初选他作为第五主理人掌管九幽,就是看重了他的温柔、慈爱。可如今促使他放弃九幽的,也是他这种柔软的性格。
——为了一些附带性任务,付出那么多人命。他的选择是否定。
夏嘉文望着我。
他的身上残留着灰尘,膝盖的布料破破烂烂。他在路上应该看到了很多悲剧,暴民朝孩童开枪、濒死的孩子满身是血地哭着朝他求救……但他没有停留,他需要确保自己及时奔跑到天台上。那短短几十秒,他的心破裂了。
当他奔跑到这里,他已经孑然一身。
黑雾一点点蔓延上来,渐渐抬升到了天台的高度,只剩几十米。
“……明月。”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我想起那天星夜,他躺在长椅上,哭着喊着……他想要一条长裤,自由的、能在商场里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