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仿佛一条条负重的灵魂。
存放在左胸口的玻璃瓶重若千斤,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逐渐无法呼吸。
深夜,他会满头大汗地惊醒,下意识念起逝者的姓名与死亡年月,因为逝者们曾说过——不想被人忘记。亡者的姓名与形貌寄托在他的心里,这是他自以为的责任。
他替他们记下愿望。
替他们留住坟冢。
替他们诉说对生者的留恋与期望。
直到他记住的大多数人都成为了他脑中的枯骨——仿佛他们的名姓已于他的脑海永生。
这一瞬间,
——他仿佛也成了一条死不掉的亡灵。
“今日伤亡情况如下……”
“第一战区阵亡2827人,重伤2917人。第二战区阵亡6028人,重伤1920人。第三战区阵亡3092人,重伤10281人……”
“盟主,盟主……”
“盟主。对……不起,拜托您……别让我的妈妈和外婆……知道我的死讯……”
“蓝色的玫瑰花……真好看啊,盟主。我的妻子一直很喜欢,战争结束后,您能……帮我带给她吗……”
“歌谣、画作、文学……我依然祈盼着想要留住它们,教给孩子们。可是……凭我……已经做不到了……咳,咳咳咳……但是,除了我以外……会有人……去……做的。那样,那样就好……”
“盟主,你要……活下去……玻璃瓶……星辰……活下去……”
“……”
无数声音回荡在他的脑中,愈发模糊不清。
他有时候会恍惚地抬起头,觉得自己是否已经死去?如今只是一条游荡在世间聆听遗憾的亡灵?
他有时候会突然对着镜子呕吐,仿佛镜子中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具满脸鲜血、刀伤、剑伤、弹痕与烧伤的尸体。
……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还是说注定是无望的反抗?
以人类之身违抗神灵……这是何等的不自量力,又是何等的……勇敢。
以渺小挑战阔远,以卑微战胜至高。
他擦拭着镜面,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四十四人堆积在他身上的尸骨,他们低着头,正在与他紧紧相拥。
承载了他们的记忆,他时常会忘了自己是谁——有时他会觉得自己是正在研究特效药的医生蒂娜,捂着左胸口的玻璃瓶拼命奔跑。有时他觉得自己正背着一背包画纸,在寒风凛冽的路上禹禹前行。
有时他会眷恋起红烧排骨的味道,望着桌上的菜碟,他总会在记忆里找到一位会做红烧排骨和鸡汤的妈妈。有时他又会下意识泡一杯带着枸杞的热水,一边想着一位与他素未相识的老班长,一边喝下去。
——仿佛,他从此活成了他们。
前人并未死去,而是于他的身上长生。
他曾在一本未被焚毁的书上看过中世纪猎巫的疯狂。说女巫会在遥远的地方保存着火种,等待人们去取。
而他活成了女巫。
“盟主,你看你,黑眼圈又变重了。昨夜没有好好睡觉吧……虽然知道您需要联络各大军队,但要记得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玛莎Martha是一位老太太,她是唐的祖母。在战争发起的第一天,她就赶来了唐的身边。她时常会笑眯眯地望着操练的年轻人们,给他们做热乎乎的面饼,挥手与他们道别。
她也会在深夜走入唐的房间,为他盖上被子。唐会与她聊最近的痛苦,而她微笑听着,是一位耐心的倾听者。
苏世泽也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药物研究员——
当世最有名的神秘学家,
苏黎先女士。
随着战争进程的推移,被卷入战争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被“挽救人类历史”的口号所唤醒,他们也试图——留住人类的历史。
——如果人类还有反抗的机会,那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如果人类不想成为神灵的掌间玩物,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抗争了吧。
一旦被抹杀历史,忘却过去的仇恨,被压抑在浩大的雨中,只能笑,不能哭,谁还能像今天一样,违抗着全世界,站起来?
“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寒冬不是永恒的。”
“鲜花会开满园子,墙壁的裂缝会被填补。”
“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人们会在火焰与狂喊中去爱……”
他们歌唱着这样古老的歌谣,怀念着未曾触碰到的过去,依次走上战场。
唐依然注视着他们,他亲手为他们安排行军路线,亲手将他们推上战场,亲手……接过一些将士的遗物。
他精神恍惚的次数越来越多,对着镜子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了难以入眠、头晕眼花。四十四人一生的记忆承载他的脑中,太重太重,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灵魂。
但他却必须要求自己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