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会议室回来,郝正一直思绪不宁,对于小砚凝他还没想清楚是否需要去聊聊,告诉她,他是她父亲的挚友。想事儿的时候,郝正习惯转笔,签字笔在手里上下翻飞,眼睛却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啪”。笔从手里飞了出去,郝正没有去拣,倒是轻轻拍了拍键盘,“咳,时光真是折磨人的东西,”郝正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不知道感慨由何而来,只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暂时默默关照这孩子吧。
“小家伙,今天有活吗?哥有个猛料,有兴趣不?”那是2001年国庆节前的一天,孔靖刚下直播,走廊里看到郝正就把他喊住了。工作日每天《杭广早新闻》后孔有档直播节目,叫《杭广热线》,专门接听各类投诉,这档节目也是新闻部重要的新闻线索源。
那天直播结束后,孔继续接了最后打进的热线,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带着哭腔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她说三四个月前她和另一个发小到杭州投奔老乡,结果被骗到了余杭鸬鸟镇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并被迫在村里小纺织厂打工,老板很苛刻,动不动就打骂,很多时候甚至都吃不饱,她俩提出要走,老板不让还扣留了他们的行李。因为村子非常偏僻,她们也不敢自己走山路逃出来。小姑娘称自己是安徽人,刚满14岁,她的发小年级更小一些。看到她们境遇凄惨,村里有个好心的大妈会偷偷给她们点吃的,但碍于乡邻的情面,又不好意思送他们离开。今天就是趁老板不注意,溜到大妈家打的热线电话。小姑娘不敢离开太久,说了没几句就挂了,工厂地址也说得模模糊糊。
“被虐待的童工?”郝正无法相信,在杭州这样的大都市,这个年代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暗黑事件。不过,求助热线里稚嫩的童声由不得玩笑,郝正赶紧去准备采访机。想想可能遭遇的复杂情况,多半是要做暗访了。2000年初的时候,电台的采访录音设备是笨重的卡带机,一个长约40公分,宽近30公分的厚实录音盒,加上铁杵一样的话筒,差不多有近十斤的分量,所以台里的记者多半都备了一只大挎包,专门用来放采访机,但是要做暗访这样的设备就非常不方便了,指向话筒虽然收音还不错,但不能有遮挡,还得尽可能靠近音源,所以多半要把话筒头暴露在外,另外,暗访的时候不方便操作按键,只能提前开机,因此一定要保证电池电量充足。出发前,郝正特意换了四节新的五号电池,又带了四节电池备用,整个挎包已是死沉死沉了。
“老林,今天要辛苦你了,这地方可能不好找啊!”孔靖坐在桑塔纳的副驾驶位上,给驾驶员递上了一支老版利群。老林叼着烟,拿出杭州地图开始找目的地。彼时还没有手机导航,如果去村落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采访,得仰仗驾驶员识路的本事,没有十来年的驾龄,对杭州或者周边不熟悉,那准得耽误事儿。
小姑娘说的纺织厂在余杭鸬鸟镇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大家估摸着应该就是一家家庭小作坊。从台里出发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大家才找到这个几乎在山顶的村子。这样的村子不太会有外人来访,采访车也特别显眼,孔靖让老林把车停在山坡脚比较隐蔽的地方,“孔老师,为什么我们不先报警?”郝正忍不住问。“在没有确认情况属实,报警可能就是浪费警力,何况类似问题在这样的农村里可能会比较复杂,走还是先看看去。老林,你在车里等我们,如果半小时后我没有出来也没有给你电话,只能麻烦你报警了。”孔靖说罢,和郝正一起往坡上村里走去。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空荡荡的村里竟没有碰到一个人,这里鸡犬相闻,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泥土味儿,连着经过几户村民家,门都是虚掩的,但是屋里却没有人。很难把这样夜不闭户的纯净村落和可能发生的罪恶联系起来。
“这个点村里人估计都在田里忙农活,碰不上人最好,就怕人多闹起来”孔靖让郝正多留意大院子,小姑娘说的庭院作坊在这样的村里多半属于大户了。
兜兜转转近十五分钟,两人在一处大院老宅门口停了下来,孔靖觉得院子的地势外貌和小姑娘电话里形容得差不多,院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子里堆了一些纺锤。郝正注意到门口堆了一堆农具,锄头镰刀,屋主可能回来了,但是却听不到人声。“有人吗?小洁,小洁”孔靖推开院门轻轻唤了两声求助女童的名字。从里屋走出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屋里灯光黑暗,郝正没有看清小姑娘的脸,只是觉得她好瘦小,“姐,有人找你。”不一会,屋里又跑出来一个差不多瘦小的小姑娘,“你是主持人吧?你真的来带我们走了?”原来第二个才是报警的女童小洁,看上去似乎更机灵一些。
“对,我就是孔靖,赶紧跟我走吧。屋里还有其他人吗?”孔靖一边说,一边往里屋张望了两眼,没有人。郝正低头看看大挎包里的采访机,还在正常运转,刚刚进院门前他已经把采访机打开了。
两个小姑娘惊喜中一阵慌乱,拿了两只蛇皮袋跑出了院子,里面装的是她们的行李。“就我们俩,这个厂里就我们在做工,老板早上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