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都舍不得杀。只是朕死后新政怕是难以为继,一辈子心血毁于一旦。也怕重演唐时牛李党争的一幕,使朝堂上撕裂作两半,那时祖宗基业毁于一旦。”
章越道:“前几日苏轼曾至臣府上言过此事。”
官家听了章越言苏轼上门拜访,一点也不意外,此事他早就通过皇城司的刺探知道了。
不过章越却直接道出,可见对方之‘实诚’。
章越道:“陛下,苏轼之前与臣所言‘头上安头’之语。”
章越将这个典故讲了一遍然后道:“苏轼恰好也问了臣同样的问题。”
官家对苏轼这话不太理解,难以置信反问章越道:‘头上安头’真能消弭党争吗?
章越道:“回禀陛下,苏轼的话确有道理,但是没有用。”
“陛下,党争之争,看似两种价值观之争,背后其实是立场之争。”
“大多数人都是从自己立场看待问题。”
打个比方好比网上网友对一件事分成两派,整天争论个不休。有些网友还讲些道理,但有些网友都是各种夸大其词,编造谣言的。
至于其他吃瓜群众,只是偏听偏信于自己喜欢听到的消息,对于消息真假不仔细辨别。
章越道:“今新党旧党党争也是这般,旧党之官员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和立场看事。”
“旧党之官员,自变法起便一直说新法不好,甚至编出各种谣言抹黑和诽谤新法,这一次兰州大战之事,也是各种谣言满天飞。”
“譬如臣也被编排了话。”
官家也知道,坊间流传章越非要保住兰州,是因为在熙河路有大量的私产,甚至熙河路一半的土地都是章家吴家的。在熙河路交引所里有多少多少的股份。
但章越是否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章越道:“陛下,这些谣言一阵一阵的,过了就算了,之后也无人追究,但对于臣而言却是……”
官家道:“章卿,朕还是信得过你的。”
“臣谢过陛下,苏轼说‘头上安头’,除了讲自身外立场,再安一个头来审视自己的立场。”
“这放在禅宗之中就是内视之法。”
“可大多人不具备于此,若可以抛开立场而谈事实,他苏轼可以办到,但九成的人办不到。”
“苏轼想让新旧两党的官员一起‘抛开立场谈事实’,一起实事求是,可能吗?”
“唯有做梦!”
听了章越之言,官家笑了。
章越道:“何况臣对抛开立场讲事实的人,也不是很赞同。”
“譬如是自家的孩子,再如何如何,父母看得都要比别人的孩子聪明吧。父母与邻居争吵,无论有理没理都是要偏帮父母的吧。”
还有一句章越没说,你苏轼和章惇虽政见不合,但人家好歹救过你的命吧。
官家对章越这话深以为然。
“故臣常常与陛下道,可以偏信却不可以偏听便是这个道理。但臣以为要消弭党争,也是在此头上安头之法中。”
“卿速道来。”
章越道:“此好比佛家讲拜佛,其实佛家是讲究拜自己的,这叫‘因我礼汝’。”
“所以礼佛是教世人懂得敬字。孔子也讲‘祭神如神在’。”
“不仅要敬,心一定要诚。修佛修到后来才明白敬佛就是敬自己,诚佛便是诚自己。”
“因为大多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要立了一个像,让你们去拜像。”
“所以要消弭党争,就是要立一个‘像’来。通过此来达到‘抛开立场而谈事实’”
“什么像?”官家问道。
章越道:“一个如神一般的人物,让所有人都信服他,从而镇压住两党的分歧,消弭党争。”
“这天下唯有陛下可居之。”
官家言道:“可朕已是皇帝!”
“还不够!”章越干脆言道。
“那当如何?”官家声音急切。
“改官制、修新政、伐党项!”
官家点点头。
其实这话也是章越对自己说的。
用不在餐桌旁就在菜单上的话来说。
站队是弱者才需要考虑的事,而强者决不轻易站队。
设立皇帝这个位置,可以使他尽管有好恶,却可以避开站队。
可以调和分歧和行中正道。
那么作为臣子呢?
首先你处于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一开始肯定两边都不高兴,但只要两边一直都奈何不了你,最后就会变成两边都求着你。
这也是自己要走的路。
官家靠位置,而章越只有靠能力。
当你一次又一次的带来胜利,那么很多人就会从质疑变成佩服,放弃思考,而无条件地盲从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