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绵,看不到一丝天晴的可能。
低垂的云,压得人心头发闷。
府里的花草都是大雨浇打得不成样子,就连数棵大雪压不倒青松也是无精打采。
这场大雨不由令章越想到了治平二年时的豪雨,整个东京都要淹成泽国,当时先帝英宗还下令开闸放水,又淹死人无数。
想起英宗皇帝的操作,实是令人啼笑皆非。
有人说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这话一点也不错。
刘邦开国就一个县的人才,刘邦不过亭长、萧何乃吏掾、夏侯婴县吏、曹参狱掾、樊哙杀狗的、周勃织薄曲谋生,还经常在别人办丧事时吹箫……
司马迁都称汉初开国功臣‘方其鼓刀屠狗卖缯之时,岂自知附骥之尾,垂名汉廷,德流子孙哉’。
有人说归功于刘邦的领导,当然也不必太神话。
成大事者三分人事,七分天命。
为什么一个县人才就能治天下,因为真的一个县就够了。
这就和王中正,高遵裕拜大将一个道理。
将兵十万需要很高技能吗?在外人看来,能领兵十万,纵不如韩信,项羽,也差不太远了吧。
事实上就是如此。
三岁孩童都能坐天下,这有什么难的?
纵有诸葛武侯之才,若无刘备,刘禅之主,你也得给我趴着。
从宋以后整个制度的设计,就是防着非能人不可的局面。正因此任何一个三岁孩童也可以成年后顺利执政,再昏庸的皇帝也不用担心大权旁落。
话说回来,如何能识别能人?
天下官员都是各自故事里的主角,同窗之中各个最得师长青睐,又是寒窗十年几十年,一路考来乡试,省试,殿试过五关斩六将,淘汰多少人。一朝及第后,笑傲同学,夸耀乡里,各个都自认为自己是日后的相公。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九成九的人都给真正的相公当了背景板。
人的际遇是很难说的。
似萧何、曹参、周勃在沛县时,又怎想到自己有官拜宰相的一日。
而想成为宰相的官员年轻时痛恨宰相者尸位素餐,但自己走到以往仰望的位置后,却又被后来者当作了庸碌无能。
官员尚且如此,从母胎里继承皇位的官家,也难有自知之明。
平心而论,不要说唐太宗了,就算善驾驴车的太宗皇帝比之当今天子也……
人最聪明的就是不要办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或者交给比自己还聪明的人来办。
长期远离政治中心,加上沉闷的大雨,令章越心底负面情绪满满,牢骚满腹,有些望雨兴叹。
话说回来,自己是能人吗?他也不能确定。
章越清楚自己一直就是平庸之才,现在外挂都被封了,犹如棋魂男主没有了老爷爷帮忙。
……
这时一辆辂车停在章府门前。
章丞正好在府门外见此一幕,立即飞奔府里推醒了还在午睡中的章亘。
章亘怒中从起道:“你真不识好歹!是不是皮痒了?”
眼见章亘满脸起床气,章丞连向外一指道:“哥哥,是辂车!宫里派辂车来了。”
“正停在府门外!”
章亘闻言若有所思道:“辂车?”
“想必是天子以此隆礼请爹爹入宫。”
“也好,爹爹都在府里待得都快发臭了,是该起用了!”
走了一半,章亘忽道:“坏了!”
章丞问道:“为何?”
章亘道:“难不成西北败局,故官家让爹爹出山来收拾残局不成?”
章丞闻言一愣道:“说得是啊,那你说爹爹去还是不去?”
章亘道:“那要看得败成什么样了。”
这时候石得一至府中,章亘章丞亲迎。章越听得禀报后,至正堂相迎,但见石得一对章越一拜。
章越惊道:“怎劳大押班如此?”
石得一恳切地道:“陛下重病在宫中请相公一晤。”
章越惊道:“陛下病情如何?”
石得一道:“陛下乃心病,哎,实不相瞒西北大败。鄜延路丧师七万,种谔,张守约以下几十员大将战死疆场,为国尽忠!”
“啊!”
章越大惊失色,他想过鄜延路会败,但没料到败得这么惨。
章越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石得一,章亘忙上前搀扶。
“章相公!”
“爹爹!”
二人勉强扶着他坐在中堂的椅上,章越坐在椅上闭上了眼睛,他面色苍白至极,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历史上闻之和通泊之战败绩时,连一代枭主的雍正皇帝也是当场痛哭失声。
而此时此刻,章越忍不住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章亘看了呆了半晌心道,爹爹何至于此啊,天子不是不用其谋而败吗?
章亘想了想亦跟着垂泪。
石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