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双目睁开看了一眼窗外,天仍未亮。
章越看了一眼枕边的十七娘仍睡着。
章越悄悄地起身,离上朝还有段功夫,但是他已没有睡意。年少时感觉怎么睡也睡不够,甚至还有梦中开挂的权力,但如今却是不敢多睡。
巨大的权力,除了带给人强大的力量外,也有责任。
权位到了如今,章越已不是为了自己一人奔波,身后还有多少人指着他,仰望着他,当你一个决定便令无数人旦夕祸福时候。
为什么说‘假的东西越到后面越真,真的东西越到后面越假’?
骗子骗人久了自然而然以为自己是真的,掌权者久而久之就越不将治国当作一回事,从一开始的膜拜,倒觉得也就是那回事,哪闻得民生疾苦。
所以说。
想到要推行的役法改革和攻夏之事,章越深感压力重重。
不如,还是再苟一苟?咱们不比别的,就比谁活得长。
如是的念头冒在章越脑中,这时候觉得肩膀一沉,原来十七娘已是起了披了件衣裳在他身上。
“娘子又吵醒你了。”章越握住十七娘的手。
十七娘道:“官人我早醒了,多虑伤神。”
“我知道。”章越笑着道。
十七娘道:“马上要入朝了,我给你梳头更衣。”
“好。”
十七娘服侍章越穿上紫袍金带,戴好乌纱,这时候看得前厅的灯火已是亮了。
“哥哥又熬好粥等你了!”
章越看了笑了笑,他知道兄长章实又早早起来给自己熬粥了。尽管这些事他早已不用忙了,自有下人去为之。
但那日章越提及好久没吃哥哥熬的粥了,这样说过一句后,章实便打起精神,每日在自己临出门时都亲自熬上一碗。
吃粥的时候,兄弟二人会聊一聊,或者就这么坐着,说说家常话。
章越官越当越大,兄弟二人话题越来越少。章实也不会拿小事烦他,说话时更小心翼翼。章越治家极严,当初于氏娘家因茶事劳动过他,他虽是帮了,但也委婉地提了几句。
章越自己寒门出身,升迁快,底子薄,故不可以轻易授人话柄,每一步都是谨小慎微。
章实也慢慢明白了这些,不敢再章越添麻烦,此后再也没有让他给自己和于氏帮什么忙,如今二人实已如同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但每日早上就这么一会,兄弟二人对坐着,絮絮叨叨一阵也不知说什么。
尽管兄长也是有了些年纪,但无论过了多少年,兄长眼底对自己那份深深的期望,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三哥,粥还可口吧!”章实千篇一律地道。
章越捧起大海碗,用筷子哗啦哗啦地将浓稠相宜,冷热合适的白粥入了肚,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章越抬起了头道:“好的。”
“三郎从小喜欢喝我熬的粥。”
章实满脸美滋滋地又添了一碗的粥。对章越而言,天下还有什么味道比得上这一碗白米粥。
他已经习惯了早上喝粥,再嚼些咸菜,蘸酱油的煮鸡蛋,便已胜过了世上一切的山珍海味了。
贫贱时如此,富贵时亦如此。
所以说苏轼永远是神。
一句‘人间至味是清欢’道尽了其中的一切。
“大伯伯好!”
“爹爹好!”
这时候章亘和章丞便朦胧着眼睛,被十七娘带着侍女从被窝里唤起或拧起。他们打着呵欠向章实章越请安问好。
两个儿子和十七娘与章越,章实并不同食,他们在另一张桌案吃饭,女使们摆上一碟又一碟精致的小菜。
一代人又是一代的习惯。
吃完后十七娘会督促他们功课。
至于于氏近来身子不好,是吕氏亲自服侍他吃饭。
章实看着章亘和章丞眼中满是宠溺,对章越道:“亘哥儿婚事什么时候?”
“下半年吧!”
“好好!”章实闻言乐了,说完又牵挂起身在熙河手握重兵的章直。
天边已是微明,章越骑上了马,在上百名亲随的簇拥下出了粉墙碧瓦的府邸,门口左右的石狮子匍匐目送。
……
早朝之后,韩绛,章越二人留身奏对。
自重开天章阁后,官家对韩绛,章越已是愈发重用。
不过历史上开天章阁后,天子用了范仲淹等人不过一年,这一次官家又能用几年?
官家仔细打量着章越,这些年官家也变化不小,鬓间多了不少白头发。这些年官家为了谋划攻夏之事思虑过度,每夜都是睡不好。
而章越与官家年岁差不多,但官家看过去,他是一根白头发都没有,气色却保养得很好。
官家常常拿章越与韩琦对比,同样是少年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