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看下面众将的表情,也真实地反应了他们的想法,一言概括就是文恬武嬉久矣。
自澶渊之盟后就是这般,河北诸军就是在一直安享太平盛世。
宋祁担任群牧使后,检查了一下马政。河北诸军,抵御辽国的第一线兵马,骑兵有八成以上没有马。
直到王安石任相后,以调一天下,兼制夷狄为志,方才着手改变这一局面。
自熙宁五年起,王安石与官家定计,要定天下,制服夷狄,需早定大计。
具体落实到层面,则是西攻东守。
一面派章越,王韶攻略青唐诸部。
另一面则是在河北进行防御整备。
将兵法解决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之局,同时保甲法,户马法解决了民间动员以及宋军急缺的马匹问题。保甲法实施至今,计有组织百姓六百九十三万人,完成军事训练的有五十六万。
为了抵御辽国,京中调武卫军充实河北四路,又在河北诸军完成了牙教阵法与野战训练,并着手修葺河北水陆防线,巩固城池,在边地栽种树木阻隔契丹骑兵。
正因有了这些准备,加上西夏的威胁一去,章越才敢在官家面前拍胸脯往河北一趟,他只为顺势而为的事,绝不干收拾烂摊子之事。
章越不过今日一看河北诸将仍然没有作好与辽国一战的心理准备,完全将上面三令五申当作耳边风,这是拿着朝廷的命令当作笑话吗?
章越心底有些震怒,侧目看了文彦博一眼心道,这就是你说的,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真是个大忽悠。
但章越寻即想了想,这不怪文彦博。他老人家如今要改变这局面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难怪搞政治要层层加码,原来是下面的人完全不当一回事啊。
一定要打,理解为可能要打;可能要打,理解为几乎不可能打;几乎不可能打,理解为绝对不会打。
下面众将领的沉默与不情愿,这几乎形成一股合力向他顶来。
什么叫众意难违?
你是宣抚使如何?有便宜行事之权又如何?你难道还能比对面的契丹人更厉害吗?
我们可以不当面反对你,但你不能让我们情愿啊!
章越感受到这股微妙,一时不能言出法随也没什么。
他也懒得讲什么道理,这些人不是用道理可以打动的。
他站立而起,也没有多言语言道:“三日后校场之上——校阅各部!”
说完章越让人将将领们的手本都收走了,然后拂袖而去。
手本又称历子手本,上面有上官对你的考语,关系你以后的升迁,就如同人事档案一般的存在。
章越将所有人的历子手本都收走了,又言三日后校场校阅,背后的用意不言而喻。
将领们觉得章越的要求让他们十分为难,于是议论纷纷。
“澶渊之盟后,两国不曾交兵已有七十余年,若我轻启战端,破坏了两国几十年之交好,从此酿成边患,恐怕此责是谁也担当不起的。”
“不错,就算这一次打赢了又如何?此后与契丹几十年的兵祸不断,我能一直赢吗?”
“宣帅太过操切了,这河北又不是西北,那些青唐番人连党项人都不如,又如何敌得过契丹人呢?”
“当年太宗皇帝如何英明神武,曹国公又何等盖世英雄,最后还不是在契丹人手上一败涂地。”
“河北七十年的太平日子就要毁于一旦了。”
将领们只要给辽国一些钱财或些许土地,便可换得太平日子,若是打战那么所费真不知几何了。当然也不全是如此,也有不少将领默默离开,想着三日后如何在校阅之中得到章越的青睐。
章越退下后与文彦博商量。
文彦博道:“度之是否太过于操切了,河北将帅畏辽国兵强马壮已久,又是七十余年不闻鼙鼓声,这些年虽有整备,仓促要与辽国交战,则吓着大多数人了。”
“不如以言缓之,再徐徐说透其中道理,否则一旦逼迫太甚,容易闹成激变,以往不是没有听闻大军开拔,便集体哗变之事。”
说到这里文彦博有些唏嘘。
章越知对方是想起贝州兵变之事。
宋朝军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也就是说只有在内战这块完全继承了唐末五代军阀的水平。
章直平定的庆州兵变之事,就发生在啰兀城之战时。而贝州兵变亦是惊动了大宋高层,最后全仗文彦博平定,否则叛军连大名府都要打下。
文彦博向章越传授了他治军办法,那就是哄着来。
章越没有答允,而是道:“此事非当年可比,辽国本就势大于我,若不在事先说明打破此举,一旦真上阵了,才容易出事。”
顿了顿章越对文彦博道:“潞国公,吾将兵事人素以‘诚’字为先,一切忠信道理皆由‘诚‘字出。”
文彦博闻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