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绛转身问左右亲随及院吏道:“你们可见章度之出宫了吗?”
左右都是垂头不语。
“难道真是这寒门子?”
一人低声道:“或许章度之出宫时,恰好没人见着。”
元绛面色一沉,王琏道:“或许是他人命相。”
章惇悠悠地道:“章越入见后,天子便至东门小殿书诏命相,又是哪来这等巧事?”
元绛怒道:“子厚,你与章度之早反目成仇了,他入相于自己有什么好处?”
章惇道:“我半点也不替他欢喜,但也绝不会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说完章惇施礼扬长而去。
王琏和元绛都被气得半死。
元绛怒目盯着章惇背影,狠狠地道:“此二福建子,我定要他们日后好看。”
王琏道:“如今满堂尽是福建子,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了,一个比一个厌人。”
这时候内侍从内向外轰人,学士院的院吏不敢围观,以免被冠以刺探机密的罪名。
元绛,王琏二人一前一后地默默离宫。
王琏不死心不时回望一眼深宫,元绛道:“有什么好望的,走吧!”
王琏颓然道:“我年事已高,病又多,此番不入二府,怕是无望了。过几日我便向官家辞归故里。”
元绛道:“说这些作什么,未到明日不见分晓。我不信那寒家子到底凭什么能列你我之前?”
顿了顿元绛又道:“再说了白居易也不曾拜相。”
王琏苦笑,他走了几步又回望了一眼天子所在的宫殿,总盼着突然有内侍出来能挽留自己一二。
但是宫道的那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天子不念老臣啊!
王琏不由默默地在心底悲鸣流涕。
“同时六学士,五相一渔翁。”王琏自怨自艾地道。
元绛看了王琏一眼,白居易为翰林学士时,同期六名学士五个都拜相了就他没有,所以自嘲五相一渔翁。
……
学士院外监门官锁闭内外。
章越,杨绘二人正坐厅中,此外还有阁门赞宣舍人及御药院内宦陪侍于旁。
赞宣舍人明日负责宣麻,所以当晚必须熟读麻诏,以免明日出现念错词甚至不会读的局面,这时候必须当面向杨绘请教怎么读。
章越看着赞宣舍人一字一字地读过麻诏,这白麻制书一行三字,而剥麻罢相制书一行四字,所谓麻三剥四是也。
章越的诏书自是三字一行。
听到赞宣舍人在杨绘面前读了数遍确认无误后,方才施礼告退至厅外休息。
而负责监视的御药院内宦也告退后步出,守在门厅一旁。
内宦除了监视外,也负责锁院之人的安全,后世历史上马上入相的张康国在锁院的前一晚上突然暴毙,留下了后人不少猜疑。
此刻厅里只余章越与杨绘二人。
章越起身向杨绘道谢,杨绘作为翰林学士承旨,同时帮章越起草诏书,此情必须谢之。
杨绘笑道:“制词有什么难的,岂不闻官职须由生处有,文章不管用时无。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
杨绘说完自顾自地笑了。
这首诗是陶谷所作。陶谷当时为翰林学士,想要升为宰相,便向宋太祖请求。
宋太祖说你有什么功劳当宰相?你作的诏书都是后人抄前人的而已,与依样画葫芦有什么区别。
陶谷听了就写了这首诗自嘲,被宋太祖知道后更是铁心了不用他,最后陶谷与白居易一样终身无缘拜相。
一个人的性格以及平日说的话里其实都暗藏着自己的命运,章越听到杨绘突引用陶谷的诗,觉得有些不妥。
章越也不知如何安慰,二人同在翰院,自己拜相,杨绘却没有入相。
如何能安慰?章越只好岔开话题。
遇到困境之时,更应该忍耐和坚持,而不是发牢骚,怨天尤人。
这一点章越其实非常佩服自己的老师王珪,当年因为说错了一句话遭到了多疑的英宗猜忌,从风光无限的热官到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冷官,十几年了眼见那些资历不如自己的人纷纷拜相了,心态还能那么稳。
仅这一点,普通人里十个有九个都做不到。
大多人都是稍遇挫折,牢骚满腹;些许不公,怒气冲天;只问收获,不问付出。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此刻能澹然,也是因为自己已是上岸了!
杨绘说了一会,便依在厅里的椅上歇息了,至于章越则没有睡意,走到厅边看着学士院外。
院墙一列列的火把抖动,那是锁院宿卫的宫中侍卫。
更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