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榻前向章越一拜道:“官人方才昏迷前有言,他若有不测,便将此交给章公,说凭此必能替他主持公道。”
章越接过一个纸条,扫了一眼后纳入靴页中心道,苏辙便是为了这纸条差点送了性命。
章越心想,幸好自己没有因吕惠卿假意求和的话,而放松对他的查账。
苏辙也是先审了这些年来司农寺的旧账,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保留了证据……不过他没料到敌人的凶狠,连三司使元绛竟会自己动手放火烧去三司。
想到这里,榻上的苏辙醒转喊道:“是章……端明吗?”
章越顿时大喜握住苏辙的手道:“子由,是我不好,连累你至此。”
苏辙有气无力地道:“子由深恨不能报答章公,不过幸不辱命,查得实据在此。但吕贼狡诈至极,如今又是得势,就算有此证据怕也是一时扳不倒他。章公可留此把柄,以吕贼的为人,此物迟早是用得着。”
“其实这一次是苏某疏忽了,三司中那些老吏方才是幕后之人,他们一直担心苏某之前查他的账,所以派人来说项过数次,甚至贿赂以重金,可苏某却没有收。”
章越恍然大悟心底理清了一切,三司号称是公人世界。
也就是说真正的权力不是把握在官员手中,而是衙门里那些官吏,也就是公人。
下面官员要报账,钱财有出入,就都要给公人一笔好处,这就是所谓的‘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的大宋。
也就是说你办什么事都要钱,看水浒传就知道,什么事经过了公人的手,都要拿好处打点他们,否则就用合法权力来伤害你。
而三司里是天下钱财出入之处,其中的猫腻自也不用多说。韩绛要量入为出,重新审计过往账目,势必要牵扯出很多旧账,如此三司里面那些小吏人人自危。
因为官员最多干个一年半年就走了,纵有交代什么不清楚也好商量,而那些小吏都是干了十几年几十年的,收了那么多年钱,又没有文官那层护身符,一旦查出就是死罪。
为什么以往审计没问题?因为以往审计都是三司自己审计自己,如今韩绛却搞了个三司会计司从外部来审计,自己又用了油盐不进的苏辙……
最后吕惠卿因势利导便利用了此事……
当夜韩绛的心腹张端来寻章越带了韩绛的一封手书,上面只有几个字,悔不听君言。
章越对韩绛的书信很无语,都到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当初他劝韩绛要与吕惠卿争‘国是’的时候,他没有听,之后他劝韩绛保冯京的时候,他也没有听,如今觉得办一个三司会计司便可以扼住吕惠卿喉咙时,结果被对方先下手为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如今自己替他顶了全部的锅,韩绛对自己表示愧疚有什么用。
次日政事堂会议,韩绛托词缺席,由吕惠卿来主持,比以往的政事堂会议,少了一个冯京,而多了一个章惇。
因章惇救火有功,天子已令他为权发遣三司使,替换因大火被罢出外的元绛。而吕惠卿则让章惇以三司使的身份出席政事堂会议。
今日的吕惠卿则坐在了以往韩绛所坐的位置上,以往韩绛不在时,吕惠卿可不敢坐这个位置。吕惠卿格外的气势凌人,目光冷厉地打量着的众人,一改原先恭谦之状。
因走了冯京的参政王珪,更加势单力孤,甚至对吕惠卿作出一等讨好俯首之态来,连坐在台下的章越都暗暗替自己这位老师觉得丢脸。
不过王珪却丝毫不觉,对着这位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吕惠卿一脸的笑容和目露恭维之情。
一场三司大火改变了一切的格局。
章越则坐在一旁看着吕惠卿以一等不容置疑地口吻主持着会议。
吕惠卿先是愤慨于三司被焚之事:“此番三司焚屋一千八百楹,桉牍几乎焚毁殆尽,财货损失百万贯,三司如今只好且在尚书省办事,朝廷打算从熙河调木料重建三司,这又是一等支出,此事天子震怒,故降旨严责。”
“权三司使、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元绛落侍读学士,罢三司使,盐铁副使、户部郎中张问知虢州,判官、金部郎中李端卿为军通判,并降一官;户部副使、太常少卿贾昌衡,度支副使、刑部郎中孙坦,其余判官、检法、提举帐、勾院等十二人,全部改任并罚铜三十斤;司封郎中宋迪,监三司门、内侍殿头李世良,并夺两官勒停,着作左郎苏辙夺一官勒停,诸位可有异议?”
果真不出所料,吕惠卿将三司系的全部势力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吕惠卿此人真是心狠手辣。
这一刻章越突然想起一句后世网上流传的一句话。
千万不要怀疑政治斗争之残忍,千万不要低估知识分子之无耻,千万不要忘记人民群众之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