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升之出面道:“陛下,章越此言失当,本朝不以言论罪人,更没有杀致仕宰执或在任宰执的先例,若是如此还有哪个宰执肯尽心竭力为国谋事,只想着如何谋身自处了。”
蔡挺亦道:“所以自太祖以来不杀文臣,更不杀言事之人。”
官家点点头,太祖誓碑中有言‘不杀士大夫,不杀言事之人’。
不仅宰相不杀,普通官员也不能杀,甚至你虽是个平民百姓,若是因言事获罪也不能杀。
这太祖誓碑只有历代宋朝皇帝知道,从不对外人言,但外面官员却总结出宋朝皇帝不杀文臣的祖宗家法。
官家道:“朕不行商鞅法,此乃祖训。不过章卿只是一时失言,朕想去这不是他的心底话,只是急于分辩而已。”
官家对章越是绝对的袒护到底,丝毫不介意他对吕惠卿喊打喊杀,用天子的权威主动将此事揭过,令吕惠卿的精心反击消弭于无形。
章越对官家道:“臣谢过陛下。”
章越说完看向吕惠卿心想,人家冯京请罢相是真的罢相。
而王安石请罢相,多是负气之举,你说老子干得不好,老子就不干了,你爱用不用。甚至有些似妹子拿分手作赌气的意思。
可你吕惠卿请辞呢?
那是以退为进。
吕惠卿见章越对自己的贸然被天子一句话即轻轻揭过,心底大恨。
他叹了口气道:“陛下,昔孟子去齐,千里见王,住了三宿而后出昼,犹自道:‘齐王庶几必再召我。君子不忍弃其君,是以如此之厚也。”
“有人问孟子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臣之自负似孟子如此,即便无从事君,亦是无憾了。”
孟子当年见齐王话不投机,犹自厚着脸住了三日,走了时候还说齐王一定会再次召见我的。
有人问孟子为什么不高兴?孟子说我哪有不高兴,要治理这天下,舍我其谁。
吕惠卿这一番话可谓甚是凄凉,称得上以退为进的典范。
官家听吕惠卿坚决请辞,心想如今自己正用变法,尚离不开吕惠卿。
譬如似首实法,朝中唯独吕惠卿敢提了犯众怒的章程。
所以官家尚缺不了吕惠卿,需要由他来主持‘国是’。
官家连忙安抚吕惠卿道:“商鞅曾言,疑行无名,疑事无功。朕既委卿变法之事如何能不信呢?朕不允。”
吕惠卿料定如今官家离不开他继续推行变法,所以一定会再三地挽留他,不肯他走。
“并非臣不见陛下重用,只是小人得厕其间,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有用,故臣宁避位以证清白,若非有小人所扰如何成功。”
吕惠卿言下之意,就是要罢章越。不是我要走,是有小人章越在。
官家有点不高兴,他要留用吕惠卿,但也坚决不肯罢去章越。
吕惠卿怎么就听不明白了。
章越出班道:“陛下,吕惠卿使冯京出外的缘由,就是要坏祖宗异论相搅之政。”
吕惠卿既被章越说中心事,此刻索性也不掖着藏着了。
吕惠卿非常‘真小人’地道:“陛下,若朝堂都是异论相搅,治道如何能承?臣以为陛下既是用人,但与任事之臣同心同德,协于克一,方可成功。”
章越道:“陛下,臣年少时追求随心所欲,而如今立朝为学士,则反常劝人容忍,是臣变了吗?臣未变。只是臣明白,年少时的随心所欲,皆是他人的容忍所来。故而容忍之事比随心所欲更要紧。”
“而权操一人之手,似可以随心所欲,但他日旁人也可随心所欲。今日有人坏了朝廷异论相搅之策,尚可退位自保,他日便起党争,又岂是退位自保能够避之?”
你吕惠卿罢冯京,目的就是坏异论相搅,这与王安石罢三舍人都是一个意思。
你有底线,我也有底线。
你先坏了规矩,他日我也坏规矩。
之前有异论相搅下,你辞相还能留个体面,以后党争一起,你不体面别人就帮你体面。
为什么说容忍比随心所欲更重要?
你吕惠卿不想容忍了,那么就要承担起随心所欲的这个后果。
“难道孟子云,治平天下,舍我其谁,是空口无凭吗?”
吕惠卿看着章越言道,他言下之意,只要我能治平天下,坏之又如何?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官家道:“好了,章卿吕卿不必再争了。”
章越与吕惠卿各自退下,梁子算是结下了。
众官员们看着二人在殿中唇枪舌剑一番。
吕惠卿道:“陛下,冯京之事证据已足,既他已请出外,臣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