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蔡京道:“如今朝廷要包打兰州,又要远袭兴,凉二州,方寸颇乱。”
章越听了深以为然,王中正与自己翻脸,其实源头还是在官家在那瞎指挥。这边刚打了河湟,那边又打西夏,好似挥舞榔头,这边敲一下,那边敲一边。
这也是上位者的通病,自己没有亲临一线,故而常做出不合实际的误判。
但上位者往往不觉如此,反而总有等自己掌握全局的考量,从谋天下的角度来谋一城,从谋万世的角度来谋一世,而视下面的执行层为鼠目寸光,畏惧于眼前的困难,不肯执行命令。
蔡京道:“大帅,咱们在幕中必须有一个通盘的考量,切不可盲目随着朝廷走。”
徐禧道:“大帅咱们可以启奏,在黄河铺设浮桥,学伐吴之法不可为之,用兵当争于上游,再以高屋建瓴之势向下搏。”
“兰州之上游在于河湟,河湟一日不可操之我手,不可轻言伐夏。”
章越欣赏地看了二人一眼,道:“说得对,由西向东攻,由上取下,自高向低,此乃古往今来夺大势的不二之法。”
蔡京道:“大帅,鬼章和冷鸡朴乃董毡左右手,如今我们已斩鬼章,如同断了董毡一手,只要稍一胁迫,董毡必降。到时候我们据河湟上游之势,再由西往东打,便好比提领而顿,百毛皆顺。”
“眼下董毡稍惧,我军又去与西夏打,无论胜败都是消耗实力,一旦董毡缓过这口气来则前功尽弃,只要我们在奏疏里将此说清楚,陛下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蔡卞言道:“不错,如今当尽快与西夏议和,甚至诈以两家百年太平许之,只要能断绝董毡之援,使两贼不合,则逼降董毡大有希望。”
众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清楚。
他们所言在章越心底早就一番计较,不过经他们说出后,自己的思路更是清晰了。
先木征,后董毡,全取河湟后再以倾国之力灭夏,这是自己当初离京与天子的全盘计划,堪称王韶所拟的平戎策续。
朝廷在执行战略时,可以麋鹿兴于左而目瞬,但自己必须坚持自己战略计划。
章越与蔡京等人商议后,打算以熙河,河湟全盘局势的考量写了一封札子给天子。
札子的名字就为‘平河湟策’。
本来章越是打算弹劾王中正的,但如今有了这个平河湟策,章越觉得格局一下子打开,与一个宦官争个对错,就好比与泼妇对骂一般,自己就算骂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
与其两方都是落了个差评,倒不如咱们一句坏话不说。
咱们直接摊开了与皇帝谈最核心层次的东西,那就是整个熙河河湟战略布局和规划。
自灭鬼章,降木征后,整个西北的战略问题,甚至以后整个国家的战略资源配置到底如何展开,咱们就如今摊开了一切与皇帝彻底来谈谈。
从谁对谁错上升至全局的角度考量,这就是格局。
如此王中正即便把自己的罪名罗织得比南山之竹还多,也是不怕了。
经过与众幕僚们经过一夜的商议后,众人都是口干舌燥,蔡京眼睛通红,蔡卞嘴角都裂开了,徐禧咕都咕都地喝着茶水,吕升卿,邢恕二人在一旁打起了盹,至于第一次参与这等涉及军国大事讨论的何灌则是又紧张又兴奋。
以往这些堪称是庙堂之论,如今能列席其中听闻这个时代最顶尖的人才讨论这些,这是何等令人激动之事。
而听取了众幕僚议论后,章越也是耗了一宿,此刻东方正露出鱼肚白。
草原上特有的大风,正掠过熙州城,发出呼呼的声响。
章越此刻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定了定神,铺就纸张提笔唰唰地写上‘平河湟策’几个大字。
章越深深地吸一口气,将今晚的议论在脑中稍稍过了一遍,然后凝神提拔书之……
蔡京正在踱步,突见章越已是坐下,第一时间想走过来,但又怕打断了章越的思路便停在一旁。
蔡京推了推蔡卞,蔡卞也察觉了。
徐禧,何灌都将目光看向正在灯下奋笔疾书的章越。
蔡京知道章越开始写给天子的札子了,近半年多来,经略府的文书都经过蔡京起草。
蔡京心道若自己是章越,当如何写这一封给天子的札子呢?
……
章越则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心无旁骛,八风不动,落笔于无声,但隐见惊雷于文字间。
平河湟策的核心,就在于昔太祖皇帝取天下,先南后北、先富后取,先易后难!
这攻取之道,由易而始……
对河湟则攻,对西夏,契丹则守,先后次序,攻守之势万不可错。
章越写到这里,已是额上冒汗,众人也是有几分心焦,可以说